第96章 亦仙亦妖
胡大鹏背负双手站在山顶平台的悬崖边眺望无尽的忘忧海，蓝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没有日月和星辰，海水与天空在视野尽头融为一体。这里是个蓝色的世界，单调而美丽，让人忘却烦恼却又倍感孤独。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能够如此轻松自在地欣赏这片海洋，胡大鹏心想。
“在三尺长空里翱翔是什么样的感觉？”
胡大鹏转身，看见司马如烟和铁公主站在他身后，问话的人是司马如烟。两个女人亭亭玉立，一个清新脱俗，一个成熟妩媚。这里才是配得上你们的地方，而不是那个荒芜的沙颅海，可是命运已经给你们打上了标签，和我一样，以后你们不会再有机会站在这里。
“在三尺长空里，你时而感觉自己是一切的主宰，时而感觉自己什么也不是。”胡大鹏回答。
“在那里你的翼展真有九万里？”司马如烟又问。
“九十万里又如何？没有参照，大小毫无意义。那里是个没有边际的牢笼，你可以把自己放大到无限，然而越放大，你就越意识到自己的渺小。”
“唔，我能理解，不过无论大小，自己永远是自己。”司马如烟忽闪着明亮的眼睛说。
“虽然自己永远是自己，但大多时候由不得自己。”铁公主开口说。
胡大鹏赞许地朝两人瞥了眼说：“两位姑娘蕙质兰心，佛祖如果听到你们的话，一定会大加赞赏。”
“我们不稀罕他的赞赏，只希望他同意如烟的条件，早点放我们离开。”铁公主看着胡大鹏问，“金鹏，你和佛祖最亲近，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我不知道。”胡大鹏茫然地摇头，“佛祖的心比三尺长空还要深邃，我从来弄不懂他，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不喜欢被要挟。我的感觉不太好，我们如此轻易就闯入了仙灵殿，这对上界来说可是奇耻大辱，我不信他们肯善罢甘休。”胡大鹏的神情很沉重，毫无疑问，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你担心如烟敌不过他们？除非佛祖亲临，不然他们还有什么手段？”铁公主问。
“佛祖不会亲自出手，这我可以确定。如烟姑娘很强大，以佛祖的智慧，绝不会冒险和她正面冲突。”胡大鹏沉吟，“但我想象不出佛祖能轻易接受如烟的条件，如果是这样，那他就不是我所了解的佛祖了。他总有后手，任何办法，任何手段，我们永远猜不到。”
“我们也有后手。”司马如烟平静地回应，“你的领路人。我不想打听他是谁，也不指望依靠他，但是万一危急，他总能帮上点忙吧？金鹏，我知道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听我说，如果你发现我们毫无胜算的时候，立刻带着所有人逃离，不要犹豫，明白吗？”
“那你呢？”胡大鹏盯着司马如烟的眼睛问。
“救不出孙无恐我是不会走的，这是我个人的事，不用强加到你们头上……”司马如烟话说到一半，猛然抬起头。空中起了变化。原本乌云蔽日般笼罩在莫高峰山顶上方的飞鲸群缓缓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现身鲸群中，然后从空中飞快地落向他们所在处。司马如烟，铁公主，金鹏三人立即后退，那个身影稳稳落下，不偏不倚端坐于那半截焦黑的处刑柱上。来人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小男孩，右眼上戴着个黑色眼罩。
佛祖！佛祖终于亲自现身了！
分散在仙灵殿内外的妖怪们马上集合在一起，驻足于仙灵殿门口观看这一幕。他们中没人见过佛祖真容，但是都听说过佛祖独眼男孩的造型，当然立马就猜到了。
“这就是佛祖？”云中蕊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还能有谁？”熊霸天压低声音回答。
“长得怪可爱的。”云中蕊说。
“嘘，别说话，一会儿打起来你就知道他有多可爱了。”元圣赶紧警告他们。群妖屏声静气，然而比他们更显得紧张的是赵白象和阮青牛，两名下逃仙与群妖站在一起，汗流浃背，死死瞪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金鹏，见了我还不行礼？”男孩开口说话。
胡大鹏双手抱拳深深躬身。“参见佛祖。”
“嗯，你先站在一边，回头再找你说话。”佛祖朝司马如烟招招手，“司马如烟，到我面前来。”
“别过去。”身边的铁公主拉住司马如烟的手说。
“没事，这不就是我来的目的吗？”司马如烟笑笑，轻轻挣脱铁公主，不紧不慢地走向前方，直到与男孩几乎面对面才停下。
佛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面前的窈窕女孩，口中啧啧有声：“知道吗？和孙无恐这个真正的金身相比，你从我这里继承得更多。你是我完整的一根肋骨，而他只是我的一滴泪水。你比他强大得多，不然他也不会轻易被杨剑抓回来。”
“佛祖，您是在考我吗？”司马如烟抬起头直视佛祖的眼睛说，“您的那滴泪水中包含了所有的情感，情感的力量永远大于□□。孙无恐还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力量，消化那些情感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男孩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好，好，很好。仙人修行就是为了摒弃情感，你却说情感的力量永远大于□□。阴阳果然殊途，但是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也许有一天能同归也说不定。”
“那就看佛祖您给不给我时间了。”司马如烟微微躬身行礼，“小女子恳求佛祖答应我们的条件，我必将严守承诺，终生不出沙颅海一步。”
“不忙不忙。”男孩一个劲地摆手，“这是你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鉴于你的特殊身份，我赋予你最高的礼遇。我会为你宣讲一段天地海河经，讲经完毕之后我们再谈其他的，如何？”
司马如烟颇有些出乎意料，片刻犹豫后她点头说：“我洗耳聆听。”随即她盘腿在佛祖面前坐下，男孩单掌竖于唇前，开始唱诵经文。
在场所有人中，最为吃惊的莫过于胡大鹏，赵白象，阮青牛三名下逃仙。佛祖亲身讲经说法已经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佛祖的讲经被称作佛唱，胡大鹏作为佛祖的仆仙有幸听过两次，但那两次都是不知道在多少万年前了，而赵白象，阮青牛则是压根没这个机会。讲经的顺序一般是先唱诵完整经文，然后再逐句剖析，当佛祖的诵经声逐渐传开，头顶的飞鲸群停止了振动翅膀，犹如一座座孤岛悬停空中，它们外围的飞蝗兵挺身肃立，金矛紧贴于前胸，恭敬无比。一阵轻柔的海风拂上山头，裹挟着山顶周围的云霭雾气，将佛祖和司马如烟两个人笼罩其中。云雾中，有些许突兀的黑影闪烁。胡大鹏心中一动，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等到云雾散尽后，群妖爆发出一声低呼，佛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深深植根于悬崖尽头，枝头的绿叶随风轻摇，树干上缠满了翠绿欲滴的藤蔓。司马如烟盘腿坐在树下，身上被藤蔓缠绕，不过她似乎毫无知觉，紧闭双眼纹丝不动。
“中计了！”胡大鹏沉声吐出三个字。
“怎么回事？”铁公主尖声询问。
“那不是佛祖的真身，那是心随意转树。”回答她的是阮青牛。赵白象和阮青牛自心随意转树现身后，第一时间闪到了两人身边。同时冲来的还有风沙兄弟，司马如烟显然落入了圈套，两人救主心切，直奔司马如烟而去。心随意转树庞大的躯干和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了绵延极广的阴影，风沙兄弟刚刚踩到最外围的树荫，护体的风沙开始燃烧，两人一头栽倒在地，哀嚎着翻滚。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身边，一手提着一个将他们迅速拉离大树的树荫。救他们的人是元圣，九足狮王拽着风沙兄弟后退，自己的身体也被点燃，铁公主抽出铁扇对准三人一连扇了三下，才将他们身上的火焰熄灭。
“我的个乖乖。”元圣一丝不乱的头发松散下来，满是火星冒着轻烟，一脸惊魂未定。他脚下的风沙兄弟两眼紧闭，人事不醒。
赵白象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两个小子死了没？”
“还有一口气。”元圣一边拍熄头上的火星一边说。
“不知天高地厚，这可是心随意转树。”赵白象冷冷地说。
“道长，带他们后退，这里交给我们。”胡大鹏说。他话音未落，元圣早已提着风沙兄弟回到了人群中。
“这棵树什么来头？”铁公主扬起头，看着眼前的参天巨木问。心随意转树矗立在悬崖平台的尽头，四周的景致仿佛被一把夺去，视野中只有那隐含威严的婆娑树影。“司马如烟被困住了是吗？她为什么不挣脱？”铁公主注视着司马如烟身上紧紧缠绕的藤蔓又问。
胡大鹏缓缓答道：“心随意转树是佛祖以自身的极阳浇灌而成，相当于他的□□，至阴只要接近就会被完全吞噬。你也看见了，风沙兄弟和元圣只是踩了下树荫，就险些被烧成灰。心随意转树以佛祖的面貌出现，让司马如烟误以为她面对的是佛祖真身，被诱骗聆听佛祖诵经。佛祖的诵经被称之为佛唱，此刻在她眼中，那依然是佛祖本尊，只要佛唱不停，她就不会醒来。”
“一定有办法唤醒她。”铁公主眯着眼睛不停打量那棵树，“司马如烟没有被极阳吞噬，心随意转树奈河不了她。”
的确，风沙兄弟光是接近树荫就差点送了性命，而司马如烟是坐在粗大的树干旁，位于树荫正中。她虽然失神于佛唱中，但是却没有因为极阳而焚及自身。
“我们可以试试。”胡大鹏说。赵白象和阮青牛不由同时紧张得搓搓手，胖子轻声问胡大鹏：“该怎么唤醒她？把她身上的藤蔓扯去？”
“我不确定。”胡大鹏茫然地摇头，“佛祖以心随意转树对付敌人还是头一回，如何破解只有试了再说。”
于是三人小心翼翼跨步前行，一步一步朝着司马如烟进发。他们刚踏入树荫范围，庄严的诵经声立刻充斥脑海，并且随着他们踏出的每一步不断加强。他们脚下如同灌了铅，有千斤之重，肩头上似乎扛着一座无形的山，心随意转树所散发出的极阳毫不留情地碾压他们。阮青牛率先支撑不住，单膝跪地，随后是胡大鹏和赵白象。三人汗如雨下，用仅剩的直立腿带动身体继续往前挪动。终于，另一条腿也屈服了，他们双膝跪倒。可是这并没有让他们放弃，三人咬着牙，手脚并用爬向司马如烟。司马如烟其实距离他们并不遥远，然而这短短的距离却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三人最终被完全压倒在地，脸和身体紧紧贴着地上的砂石。
一个颀长的身形从心随意转树缠满藤蔓的粗壮树干后出现，炯炯有神的眼睛居高临下俯视着趴在地上的三人。“别再靠近了，你们会伤到自己。”那个人说道。铁公主听见这个声音不由脸色一变，那是杨剑的声音。
“我们撤回去。”胡大鹏从牙缝里挤出话语。心随意转树散发的极阳无意伤害他们，但是时间久了，在与极阳的持续碰撞下他们自身将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向后退去，随着他们的后撤，身上的重压开始逐步减轻，耳中的佛唱变得轻柔。最后他们终于逃离了树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地大口喘息，浑身被汗水浸透。
杨剑的脸藏在斑驳的阴影中显得有点模糊不清，他一字一顿地说：“金鹏，一切都结束了，我们的目的已达成。”
“佛祖同意开释宝莲仙子了？”胡大鹏喘息着问。
“是的。”
“她呢？孙无恐呢？”胡大鹏手指司马如烟问。
“她和孙无恐将交给佛祖发落，你们三人不要再参与了。佛祖饶过了我，自然也会宽赦你们，毕竟我才是主谋。等我结果了这伙儿妖怪，你们随我一起回去面见佛祖。”
“原来他就是领路人？”阮青牛平复了一下气息，眼望胡大鹏问。
“不错，我就是领路人。”不等胡大鹏说话，杨剑先一步作答。
“回去面见佛祖是什么意思？”赵白象猛然坐直了身体大声问道，“我们之所以背叛就是为了永远离开上界，干嘛还要见佛祖？”
“白象，让我来。”胡大鹏伸手阻止赵白象说下去，“杨剑，究竟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杨剑点点头，有意无意朝铁公主瞥了眼，接着说道：“佛祖作出了承诺，只要我除掉在场所有妖怪，带你们三个回去见他，他会放过我们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
“为什么答应他？即使你不答应他，他也不敢冒险与司马如烟对敌。他只能接受司马如烟的条件，宝莲仙子依然能获释，不是吗？”胡大鹏说。
“我承担不起风险。”杨剑摇摇头，“我的身份曝光了，佛祖洞察了我的图谋，使得我们所有的优势变成了劣势。他反过来利用我父母的性命威胁我，为了维护上界的威严，我相信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所以你就牺牲这里的所有人？”阮青牛微微冷笑。
杨剑的话在场的妖怪们听得明明白白，禁不住一齐跳脚大骂。
“呸，无耻！”
“来啊，你来除掉我们试试。”
“我们跟他拼了。”
杨剑朝妖怪们木然地望了一眼，转回视线对胡大鹏说：“金鹏，但凡有其他办法，我也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为了让母亲获得自由，我可以牺牲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自己。如果救不了她，我的过去和将来都没有意义。”
胡大鹏瞪视着杨剑的眼睛，藏在树荫中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深切的悲痛。杨剑不会为了要杀死几个毫不相干的妖怪而难过，他一定还额外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是什么？“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胡大鹏语气尖利地问。
“别再问了，我感谢你为我和我母亲做的一切，不过到此为止了。现在你们让开，让我先对付那些妖怪。”
胡大鹏掸掸衣服上的尘土从地上站起说：“这和我们说好的可不一样。白象和青牛事先并不知道咱俩的计划，他们跟随我只是为了脱离上界枯燥乏味的生活，重新获得自由。他们是我的兄弟，战友，至交，我不能让你把他们交回给上界。你不用感谢我，我敬重你母亲，为了救她我不惜背叛佛祖，对你言听计从，这都是我自愿的。但是白象和青牛不同，他们有自己的追求，甚至为此失去了一名重要的同伴李师师，他们理应获得更多。放他们两个离开，我和你去面见佛祖。”
“不行，谁也不能走。”杨剑断然拒绝。
胡大鹏端详着杨剑的脸问道：“如果你不能把我们带去见佛祖，会影响宝莲仙子的获释吗？”
“这倒不会。佛祖说了，假如你们反抗，任由我处置。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论死的活的，你们不能离开。假如我放你们任何一人离去，那他可就有了翻脸不认的借口。”
“你们的意思呢？”胡大鹏望向他的两名同伴问。
“我宁死也不会留在这里。”赵白象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是。”阮青牛接嘴。
“那好。”胡大鹏点头，朝着杨剑说道，“我们已经决定今后作为一名妖怪活着，这就意味着身后这些妖怪是我们的同类。如果你要他们死，我们会和他们站在一起与你对抗，最多就是大家一起死在这，可是想要我们跟你回去，绝对不可能。”说完胡大鹏拉着赵白象和阮青牛掉头离去。在经过铁公主身边时他们站住了，因为他们听见铁公主问杨剑：“杀掉在场所有妖怪？也包括我？”
“是的，我别无选择。”杨剑回答。
“走吧，铁娘子。”胡大鹏叹口气。铁公主朝杨剑深深望了一眼，转回身一言不发地随着下逃仙们走回群妖中间。
妖怪们鸦雀无声，好半天牛百万含着雪茄吐出一口浓烟说：“仙人里还算找得出几个硬骨头。”
“牛兄此言差矣，他们已经算是妖怪了，是咱们的同伴。”元圣难得一本正经地说了句。
祝舞能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妖怪们不自觉地聚拢在三名下逃仙身边，气氛颇为紧张，显然接下来在场所有人将面对杨剑的诛仙弹。铁公主独自一人走向后方，与众人离得有些远，背对他们若有所思。铁公主本来隐然是群妖的首领，妖怪里也许只有她的芭蕉扇可以勉强与诛仙弹相抗，可是此刻她却似乎无心抵抗。
“杨剑怎么还不攻过来？”祝舞能踏上两步凑到胡大鹏身边问。前方的杨剑走出了树荫，仰起头闭着双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上界明亮的光线将他俊朗的脸庞照耀得棱角分明。
“他终究还有那么点人味儿，知道对不起金鹏，心中还在犹豫。”赵白象用毛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拿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
“你小看他了，杨剑行事决绝，必定不会手软。他也许在犹豫，但不是为了我。”胡大鹏注视着入定般的杨剑说道。
“既然要打，不如先下手为强，我们这么多人合力出击，没有理由输给他吧？”祝舞能建议。
“出击？”胡大鹏沉着脸回应，“你们老老实实躲在我们后边，谁也不准出手。在上界纯阳环境的辅助下，没人能挡住杨剑的诛仙弹，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拖延什么时间？片刻诧异后祝舞能立即明白了，当然是拖延到司马如烟摆脱心随意转树的控制。司马如烟是他们迄今为止安然无恙的最大倚仗，失去了她，他们被击溃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司马如烟能够尽快自救，对此祝舞能倒是有那么点信心，毕竟这个女孩身上蕴含的可能性没有穷尽。
“瞧你们那副缩头缩脑的熊样。”红中儿清脆的声音响起，“还号称当世大妖怪呢，一个杨二愣子就把你们吓得魂不附体。”红中儿推开挡住他的郎灵虚和云中蕊，□□扛在肩头挤到最前列，二话不说一发酸火喷向双目紧闭的杨剑。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炫目的轨迹，然后将杨剑整个人吞没，熊熊燃烧。这一下猝不及防，没人料到红中儿会突然出手，说打就打。
“你干什么，臭小子！”郎灵虚闪身拦在红中儿身前，回头低声呵斥，“现在需要拖延时间，别逼他动手。”
胡玉一把将□□从红中儿肩头扯下说：“红儿，别乱来！”
“你们看！”云中蕊低声说。
裹住杨剑的熊熊火光突然被一阵黑色吞噬。杨剑体内生发出强烈的黑色光华，像潮水般将火光淹没。那股黑色光华在平台上不断蔓延，甚至弥漫到空中，上方的飞鲸群发出不安的低吼，扇动翅膀纷纷逃离。
“他，他，他究竟是仙人还是妖怪？”云中蕊张口结舌。普通妖怪散发的妖气是青色，掩饰得好的话几乎肉眼不可见，而杨剑此时散发的气息浓得像墨，但是毫无疑问，这是妖气，并且前所未见的范围广阔，刚猛无俦。
亦仙亦妖，阴阳交融！胡大鹏想起佛祖曾在自己面前评论过杨剑的这句话，当时他并不理解，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三名下逃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戒惧。杨剑体内含有至阴在仙人中不是什么秘闻，可是从来没人看到他显露过，而此刻，他显然准备以至阴来击溃对手。他明明可以使用至阳，在这纯阳环境的上界，他的至阳将得到最有力的支持，可是他偏偏选择至阴，这只能说明一点，他有绝对的把握。眼前的事实也说明了一切，包围着他的那股妖气光是看一眼就能体会到那令人绝望的重量，在胡大鹏的记忆中，唯有黄其灵在大举入侵添竹时所展现的强大妖气才能与之比肩。
“他这算手下留情？”阮青牛吃惊之余犹疑着说出心中所想。胡大鹏和赵白象没有吭声，他们明白阮青牛在说什么。杨剑如果使用至阳与自己三人相拼，那是至阳对至阳，双方一旦收不住手，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只使用至阴的话，那么最坏的结果是自己三人受到重创，却不至于仙体泯灭。阮青牛随即脸现怒容，冲着杨剑大吼：“你在瞧不起谁呢！”他的怒吼让杨剑睁开了双眼。光线忽然暗了下来，上界那不存在黑夜，永远清朗的天空变得晦暗。分散在空中重重包围莫高峰山顶的飞蝗兵们显然感到诧异，纷纷游目四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在场所有妖怪则心中雪亮，这是某种大妖术发动的征兆。
“要来了，张开结界！”胡大鹏低呼一声。赵白象和阮青牛二话不说，三人同时张开结界。赵白象的结界范围最大，罩在最外层，然后是中层的阮青牛的结界，胡大鹏的结界则是最里层，三层结界将妖怪们和他们自己层层护在中间。与此同时，悬崖平台上方出现了无数三管两射枪，杨剑的百枪阵瞬间现形，黝黑的枪管开始缓慢转动。四周的飞蝗兵立即掉头飞离，百枪阵散发出的妖气让他们感到恐惧，逼得他们尽数撤出战场。三管两射枪的每根枪管都吐出一颗子弹，不同以往，这些浓墨般深黑的子弹以极慢的速度从空中下坠，缓缓逼近下逃仙们的结界。子弹在下坠过程中不断膨胀，最初只是正常大小，等到推进到过半距离时，子弹的直径已经达到数米，长度足有几十米。视线几乎完全受阻，上界的天空被遮蔽在这些巨柱般的子弹后，目不能见。压抑！难以言喻的压抑！妖怪们面如土色，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那些子弹不仅压在他们头顶，仿佛也压在他们心上。
“白象，撑住。”胡大鹏警告。
“嗯。”胖子深吸一口气，脸涨得血红，伸出肥胖的双手举向上方，结界的尺寸又扩大了不少。
巨柱般的子弹彼此收拢，紧紧贴合在一起，然后突然加速，汇聚成一道黑色流瀑倾泻在赵白象的结界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妖怪们下意识地闭上眼，双手捧住脑袋，那种铺天盖地袭来的感觉太惊怖了。等他们再次睁开眼，子弹消失不见，而赵白象躺倒在地，胖子满身是汗，双手鲜血淋漓，他张开的结界不复存在。赵白象的结界只吃了杨剑一击，就立刻瓦解。
“白象，没事吧？”胡大鹏和阮青牛同时大喊。
“我没事。”赵白象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抹干手上的血液，将手分别搭在胡大鹏和阮青牛肩膀上，“看来要挡住他是不可能了，只能拖一刻算一刻。金鹏，青牛，我用余力助你们，看是否能撑久些。”胖子脸色惨白，身形摇晃，显然受伤不轻。
“青牛，收缩你的结界，和我重叠。”胡大鹏说。阮青牛双手合拢，他张开的结界缩小了范围，和胡大鹏的结界完全重合。然后三人彼此用手搭住肩膀，盘腿坐在地上。
杨剑静静地等待，直到胡大鹏和阮青牛的结界完全融合，才开口问道：“你们铁了心要这么做？你们的至阳将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值得吗？”
“这话你还是问死去的李师师吧。”胡大鹏回答，“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她的死有什么意义？”
杨剑不再多说，单掌朝天，无数黑色诛仙弹再度从百枪阵生发，第二轮攻势勃然而发。妖怪们抬头看着上方，仿佛黑色瀑布般的弹流不断轰击着结界，犹如潮水冲刷礁石。三名下逃仙合力构建的双重结界暂时顶住了攻击，但是诛仙弹源源不断，无穷无尽。妖怪们脸色惨白，心丧若死，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妖气，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企及。偏偏催发如此强大妖气的竟然是个仙人，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我们得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祝舞能一个劲地摇头。
“省省吧。”郎灵虚垂头丧气地说，“还看不出来吗？我们在他面前跟炮灰没两样。”
“那也比坐以待毙强！让那三个仙人替我们挨刀，我们就这么干看着，以后传出去我们还要不要混了？”熊霸天单膝跪地，迫击炮稳稳架在肩膀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让你们看看追星逐日的真面目。”
“老熊，别忙着动手，得看准时机。”祝舞能用手按住熊霸天的炮管，“大家做好准备，万一结界被攻破，听我指令同时出手，目标只有一个，杨剑本体。”
元圣朝后方形单影只的铁公主努努嘴说：“老祝，不去和铁娘子通个气吗？她似乎无意参战，怎么回事？”
祝舞能回头望了一眼，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由她去吧，她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也该我们做点什么了。”
“行，我们都听你的。”云中蕊现出真身，成了一条黑色巨蟒，在原地不停蠕动。牛百万和胡玉对望一眼，彼此点点头，一阵白雾从牛百万身上浮现，他现身成白犀本体，胡玉蹲伏在白犀后背，怀抱着银狐。
“我留在这看顾风沙兄弟，还有他们。”吴刚手朝三名坐地的下逃仙一指，然后将昏迷不醒的风沙兄弟小心地挪到胡大鹏三人身边。
祝舞能点点头，结界一旦被攻破，首当其冲的就是三名下逃仙，他们必受重创。“吴老，咱们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说着祝舞能手上的九枚戒指开始融化，金色液体覆盖住双掌，他双手按在地上蓄势待发，“等下听我指令，老熊和我挡住上方的诛仙弹，其他人避开弹雨突袭杨剑。”
“没问题，黑缨炮已经蓄力完成，一会儿看我的。”熊霸天自信地抚摸肩上的炮管说。
“那我呢？我干嘛？”红中儿转动着手中的□□问。
“用你最大的火烧那个混账王八蛋。”祝舞能朝杨剑一扬下巴。
“最大的？”红中儿一下子蹦起来。
“嗯，有多大用多大，把这山头全烤焦了也没人责怪你。”
“好嘞，怕是会把你们的屎都吓出来呢！”红中儿兴奋得满脸通红，端着□□来回蹦跳。
妖怪们的交谈三名下逃仙听得一清二楚，胡大鹏数次尝试开口阻止，但是他根本没有余力张嘴。三个人彼此扶住肩膀全力支撑结界，额头汗如雨下，淌下的汗水不断流进眼里，酸痛不已，而他们连擦一下的余裕都没有。头顶的压力实在太大了，黑色弹流一刻不停歇地倾注在结界上，黑色至阴构成的诛仙弹与他们注入结界的至阳激烈碰撞，由此产生的巨大冲击反馈到他们身体上，胡大鹏能清楚听见自己三人的骨骼在强压下咯吱作响。
“喀啦”一声沉闷的声响，半透明的结界上出现了一道裂缝，崩碎在结界上的诛仙弹像流动的墨汁般从裂缝中渗进来。胡大鹏在绝望中发出呐喊：“司马如烟！”他下意识地向司马如烟求救，当此情景，胡大鹏明白能救他们的只有司马如烟！可惜司马如烟什么也听不见。
墨汁般的妖气犹如强酸腐蚀钢铁，那道裂缝迅速扩大，结界终于被攻破，无数成形的诛仙弹穿透裂缝当头压下。三名下逃仙仰面翻倒，几近虚脱。
“动手！”祝舞能大喊。
熊霸天猛然将肩上的炮管高高举起对准头顶上方，一枚炮弹呼啸出膛。炮弹扭曲着变成一头巨熊，咆哮着窜向裂缝，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袭来的诛仙弹尽数吞没。巨熊去势不止，迎着黑色弹雨逆流而上，瀑布般的诛仙弹雨被巨熊撕开了一道口子。与此同时，地上冒出数不清的金色石柱，祝舞能预先铺设的“九齿追魂”发动，不同以往的是他在石柱中注入了水岩之金。金色石柱突入被撕裂的弹雨，将这道黑色瀑布完全击碎。
负手而立的杨剑不由一愣，熊霸天和祝舞能居然能挡下一轮诛仙弹让他有些意外，不过他完全不放在心上。百枪阵时刻在运转，新一轮的诛仙弹顷刻间成形，以更威猛的力度当头罩下，金色石柱在弹流冲击之下节节粉碎，那头巨熊被直接命中，咆哮着坠落。弹雨尽情奔流，轰击在残存的结界上，爆发出雷鸣般的碰撞声，下逃仙的结界分崩离析完全瓦解。一抹金黄从瓦解的结界处显现，一条巨大的金色蜈蚣盘旋在原本群妖的聚集处，吴刚现出真身，用庞大的躯体护住了身下的风沙兄弟和委顿在地的胡大鹏等人。弹雨射在蜈蚣坚硬的外壳上，冒起焦黑的浓烟。同时杨剑一眼瞥见金色蜈蚣的身下另外有个小小的身影，红中儿端着□□正笑嘻嘻瞄准自己，黑黝黝的炮口红光一闪，随后杨剑的视线被遮挡，因为一道骇人的火墙扑面而来。这道火墙左右绵延，宽度甚至超过了仙灵殿，而高度直追身后的心随意转树，尤其是那耀眼的火光刺痛了杨剑的双眼，杨剑不得不转头暂避那夺目的光亮。在他转头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一头白色犀牛从火墙中突出，速度惊人，转眼已经逼近。蹲伏在白犀后背的胡玉纵身一跃，又往前突进一段距离，然后扬手将怀中的银狐抛来。在杂耍般的接力中，银狐的尖牙顷刻间近在眼前。然而银狐并非唯一的威胁，一个更快的身影赶在银狐前面掠过杨剑身侧，那是郎灵虚杀到了。郎灵虚绕到杨剑背后，以手为刀直插杨剑后心，他拖在身后的黑影从地面隆起，化身成一头黑狼咬向杨剑前胸，他一个人就形成了对杨剑的前后夹击。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静止了，杨剑眯着眼转动眼球，他察觉到攻势远不止此。头顶上方凭空出现了一头棕黄雄狮，九条腿对准他一起踏落，利爪切断了杨剑飞扬的几丝乱发，同时杨剑背后的地面上，黑色巨蟒悄无声息从砂石里钻出，红色的舌头几乎舔到他的后勃颈。群妖在转眼间完成了对杨剑的合围，牛百万，胡玉，郎灵虚，元圣，云中蕊同一时间逼近，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从不同角度痛下杀手。冲天的火光消失了，红中儿撤去了高耸的火墙，因为怕误伤到围攻杨剑的其他人。杨剑突然睁大眼睛，目光比最为清冽的泉水更明澈，他旋转身体探手一抓。这看似简单的一抓，其实连续摆动了几下。银狐被他拽住尾巴抛开，在空中悲鸣着翻滚；九足狮王被他扯住一条腿重重甩在地上；郎灵虚的影子幻化成的黑狼被他掐住脖子，反手砸在郎灵虚身上，黑狼和主人同时跌倒；黑色巨蟒的七寸被他抓住笔直抛向正面的胡玉，和胡玉撞个满怀，接着又撞上后面突袭来的白犀，三人缠作一团扑倒。之后杨剑又踢出一脚，看似是普通一踹实际连续发动了数十次，匍匐在地的妖怪被他在极短时间内接二连三踢向红中儿，来势凶猛无比。金色蜈蚣迅速曲起身体盘成一圈，将风沙兄弟，三名下逃仙，红中儿，祝舞能，熊霸天护在正中。奔袭杨剑的几名妖怪纷纷撞在蜈蚣坚硬的甲壳上，惨叫声不绝于耳。祝舞能和熊霸天立即翻过蜈蚣的身躯前去检视，牛百万昏死了过去，他用身体缓冲了猛烈的撞击，使得胡玉和云中蕊只受了轻伤，元圣一撞之下九条腿里断了两条，郎灵虚则连吐了几大口血，所幸所有人员性命并无大碍。
“你看见刚才杨剑的动作了吗？这也太离谱了吧？”熊霸天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声问祝舞能。祝舞能明白熊霸天为什么这么问，他心中的惊诧丝毫不少于熊霸天。杨剑刚才那一抓一踹，在极短时间内对多个目标出手并且同时命中，自己却根本没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要知道突袭他的可都是当世身手最敏捷的大妖怪，九足狮王的瞬踏，郎灵虚的奔狼步，云中蕊的游龙缠以及胡玉的银狐等等这些都是足以与任何仙人一争短长的法术。仙人也许会因为至阳更为充沛而占优势，但是单论速度，恐怕没人及得上这几个。祝舞能在添竹呆了上千年，与杨剑相识已久，深知对方的实力深不见底，所以即便杨剑先前首次展露出强大妖气时也没让他觉得有多吃惊，可是杨剑刚才的那种速度实在太诡异，完全碾压了这些以速度见长的妖怪，太过超出常理。
“你是怎么办到的？”祝舞能抬起头厉声问道，“就算今天要死，我也得死个明白。”
“你们什么都不了解就闯来上界了吗？”杨剑略带讥讽地笑笑，“老祝，咱俩认识有年头了，算得上交情深厚，你既然问了，我自然不会隐瞒。人间一天，天上十年，上界的时间流动比凡间快得多。我给你打个比方，时间是一条河，而你站在河边，水流越快，那么经过你面前的河水也越多。河水就是时间，在上界仙人拥有更多的时间。”杨剑抬手打了个响指，“比如你打个响指，这个响指在你看来只是一瞬，什么都做不了，而在我看来，这个响指持续了一个小时。听懂了吗？拥有更多的时间意味着我们能做更多的动作，意味着我们比你们快得多。你们这些妖怪虽然来到了上界，可是对时间的认知依然停留在凡间的状态，包括被困住的司马如烟同样如此。你觉得她为什么摆脱不了佛唱？我们在这里打斗了那么久，而对于她来说仅仅过去了不到一秒钟，她陷在佛唱的时间涡旋中无法自拔。所以，你们永远赢不了。”
原来如此，我们终究是小看上界了。目前可以说一败涂地，唯一的倚仗司马如烟也难以脱困。虽然上界似乎没有其他手段可以直接伤害她，可是她的受困使得她无法保护其他人。
“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吗？”祝舞能心存侥幸地问。
杨剑冰冷地回答：“已经晚了，老祝，这里的妖怪一个也活不了。现在你们能做的就是散去保护自身的妖气，这样至少能死得痛快点。如果一意顽抗，我的诛仙弹将肢解你们，那样会有多痛苦你应该明白吧？横竖是个死，何必再遭罪呢？”
祝舞能张嘴大笑：“好一个慈悲为怀的二楞神，用一种悲悯的口气说出这么残酷的话，竟然没有一点违和感，不愧是你啊。你就像一头猛兽在告诉它的猎物，不要挣扎，让我干净利落地咬断你的喉咙，如果挣扎，我将把你彻底撕碎。可惜啊，所有的猎物就是一定会挣扎到底的啊。来吧，只管动手，我们必须死得有价值，好歹得让你付出足够代价，这才是妖怪面对仙人该有的样子。”
“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老祝，下辈子见。”杨剑高举右手，由于他被围攻而暂时停摆的百枪阵再次发动，诛仙弹从枪管中不断涌出，膨胀的尺寸远胜之前，黑柱般的子弹层层叠叠彼此挤压，形成一堵巨大的黑墙缓缓压向地表。
祝舞能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形同干涩的呜咽。头顶上方铺天盖地的黑色让他透不过气，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要窒息。他几近疯狂地呼喊：“道友们，让上界瞧瞧咱们的能耐。”他双手按在地上，虽然明知是螳臂当车，他毫不犹豫，准备拼死一搏。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使用“九齿追魂”，毫无疑问，他们会被这轮诛仙弹击溃，所有人非死即伤，不再有余力反击。
一个娇俏的身影突然拦在祝舞能面前，阻断了他的出手。
“都别动，护好自己。”铁公主出现在众人前方，背对他们说道。她从手中的铁扇抽出一根扇骨扔向空中，扇骨旋转着飞升，随后她轻摇铁扇挥了一下。狂风大作，本就因为上方的黑色弹阵而显得昏暗的平台似乎一下子陷入了最深沉的黑夜。风沙迷了眼睛，祝舞能本能地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被狂风卷起，身体不由自主地浮起翻滚。他耳中听到胡玉和云中蕊发出的惊呼声，听见金色蜈蚣的低吼以及元圣和红中儿的喊叫，然后一切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狂风中。好在狂风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停止了，等到祝舞能睁开眼睛，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头狂跳。
所有的妖怪人挤人挨在一起或坐或卧，吴刚变身成的金色蜈蚣紧紧盘成一圈将他们围在中间，他们身处一个直径足有五十米的白色圆盘中。在百米开外祝舞能看见了另一个圆盘，上面俏生生站着铁公主独自一人。两个圆盘上分别有三条白色悬索通向上方，祝舞能抬头望去，悬索连接到一根通体暗红的铁梁两端，横亘在上方空中。铁梁的颜色如此特别，以至于祝舞能立即意识到那是铁公主刚才抽出的扇骨，只不过尺寸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是什么东西？”祝舞能身边的云中蕊瞪圆两眼梦呓般地发问。
“我们脚下是风！”另一侧的元圣低声说。九足狮王恢复成人身，一条左臂软软垂在身侧，显然已经断折。祝舞能探脚用力一踩，脚底的感觉似虚似实。元圣说得没错，他们所处的白色圆盘实际是一股扁平的旋风，并且在极为快速地转动，他们位于正中的风眼，所以相对静止并不受影响。不仅如此，圆盘上的悬索也是风，肉眼可见这几股细长的旋风同样正飞速旋转。
“这是一杆秤吗？”熊霸天一边拼命仰着粗短的脖子观察上方一边说。
是的，这是一杆秤！一杆匪夷所思的天平巨秤！以扇骨为梁，由旋风构成两边的托盘和风索，分别装载了铁公主和所有人，微微悬浮离开地面。
“哇，好神奇。”红中儿在托盘上连翻了三个跟斗。妖怪们彼此靠得很近，他这一翻跟斗，边上的熊霸天和云中蕊忙不迭闪避。
“诛仙弹！”金色蜈蚣嘴里吐出沉闷的人声。吴刚一言警醒了所有人，他们太过惊诧于这杆凭空出现的天平巨秤，差点忘了杨剑声势骇人的攻势。当妖怪们再度抬起头，不由魂飞魄散，仿佛一堵黑墙般的弹流已经越过天平巨秤的铁梁，几乎就在眼前。
“都呆在原地别动！”胡玉大声叫了一句。她的嗓音尖锐之极，让出于本能打算逃窜的几名妖怪停止了动作。
弹雨在将将命中的时候被高速旋转的托盘搅碎，变成几十道粗细不一的弹流，妖怪们纷纷被击中。祝舞能连中四道弹流，不由自主朝后倾倒，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另一个托盘上的铁公主也同时被数十道弹流命中。祝舞能后背一触地立即双手一撑跳起，连忙低头检视身上中弹的部位，他伸手碰了下中弹处，有些微微的刺痛，但除此之外毫发无伤，连皮都没破一丁点。再看其他妖怪，也是纷纷站起活动着身体，无一例外完好无损。古怪，太古怪了！明明每个人都被击中了，可是没有一个受伤的。甚至连昏迷不醒的风沙兄弟和牛百万也一人吃了几道弹流，但是他们呼吸沉稳，一点没有伤势加重的迹象。
“发生了什么？”熊霸天惊魂未定地上下摸索身体。声势浩大的诛仙弹最后落在身上只造成了寻常碰撞一样的刺痛，这可完全说不通。
“是这杆秤的缘故？”云中蕊迟疑着说。
“这到底是什么？”郎灵虚擦去嘴边的血迹问。
“这是芭蕉扇的八根扇骨之一，名叫八风之称，为八风之首。”胡玉注视着另一个托盘中的铁公主说，“芭蕉扇的八根扇骨分别对应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称的含义是称量，在八风之称的所及范围内，铁姐姐可以称量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比如我们的身高体重，心跳速率，血液浓度，甚至头发粗细她都能掌握。而最重要的，她能洞察至阴至阳的流动与强弱。杨剑的诛仙弹雨刚才被我们周围的风力打散，并且根据我们个人能够承受的冲击合理分配到每个人身上，使得我们不会因此而受伤。”
妖怪们听得张口结舌。“这样的事能办到吗？”云中蕊吐吐舌头，始终难以置信。
“云姑娘，还不明白吗？”元圣神色严肃地说，“这是铁娘子的法阵，她以区区一根扇骨建起了法阵。”元圣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充满钦佩和向往，又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祝舞能大致能明白元圣的感受，如此复杂的法术只有法阵能实现，法阵往往需要足够时间提前构建，而铁公主仅仅凭借一根扇骨顷刻间就完成了，这样的境界不说妖怪，恐怕仙人里也没几个能达到。在当世这些大妖怪中，元圣毫无疑问属于顶尖的，他甚至差点凭一己之力跨过一步崖，实力可想而知。然而与铁公主现在所展现出来的相比，可以说相去甚远。祝舞能不由想起铁公主在升仙选拔中以八风中的苦，乐，衰三风击退刑天侯时观影大师发出的感慨：“这其中可是包含着无上的天道啊。”
“不错，这杆天平巨秤是她建的法阵，作为核心的那道铁梁就是名为八风之称的扇骨。”胡玉点头说，“据我所知，这是芭蕉扇炼成以来她头一次在人前使用。我以前也只是听铁姐姐简单说过，今天终于真正亲眼见到。”
“注意到了吗？”阮青牛拿手肘捅捅胡大鹏小声说，“铁娘子连我们的至阳都称量了，而且极为准确。”
胡大鹏郑重地点头回答：“她单独位于另一个托盘中，应该是把她自己当做一个砝码，我们这个托盘上的所有人她都量得一清二楚。”
“你不觉得奇怪吗？能如此清晰地识别阴阳，据我所知可只有一个人。”阮青牛显然话中有话。胡大鹏很清楚阮青牛说的人是谁，那个人正是他们当前最大的敌手。这种对阴阳细致入微的把握能力是杨剑与生俱来的，源自他亦妖亦仙的体质，除他之外没人能做到，即便是四上仙都不行，然而铁公主的法阵却做到了，为什么？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应该庆幸。”赵白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三名下逃仙中他的损耗最大，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胖子接着说道：“有了这个法阵，杨剑想击溃我们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是啊，我在疑惑什么？胡大鹏拍拍阮青牛的肩膀说：“白象说得没错，我们应该庆幸，铁娘子的法阵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本来我们会被杨剑个个击破，法力弱的会先死，然后轮到法力强的。但现在不同了，铁娘子的法阵确保每个人能活下来，这样我们可以齐集所有人的力量共同分摊杨剑的攻击。这个法阵可以让我们支撑很久，司马如烟也就有足够时间来摆脱心随意转树的控制。”
“真是这样就好了。”阮青牛目光炯炯地看着另一个托盘中的铁公主说，“杨剑刚才释放的至阴，恐怕比我们所有人的至阴和至阳加在一起还要强大，你就没想过我们分摊不了的那部分去哪了？”
“我当然知道，超出我们承受极限的那部分铁娘子一个人扛下了。”胡大鹏语气苦涩地回答。事实就是，目前能撑多久得看铁公主能撑多久。所有人被装在她的天平里，将在杨剑诛仙弹的强大攻势下被反复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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