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让我们成为朋友
“嚯，这就是六合神釜啊？我也是第一次见李总帅施展呢。”龙傲兵抬头打量黑漆漆的头顶说。
数万骷髅兵静止不动，绿色的磷光漂浮在它们身边，勉强照亮周围。司马如烟默默前行，她所到之处，骷髅们自动让在一旁。她走了没多久来到了边缘，高耸的铁壁挡在面前。多么熟悉的一幕啊，在逃离添竹时，神釜的铁壁让自己一行人陷入绝望，最后凭借金白梳真身的力量才得以逃脱。司马如烟伸出手，一支小巧的毛笔握在掌心，她提笔在铁壁上书写经文。黑色的经文仿佛拥有生命，随着司马如烟的不停书写游向两边。铁壁微微震颤，经文渗进其中留下一片焦痕，焦痕不断扩散，最后铁壁成了一堆焦灰轰然崩塌。视线陡然明亮，阳光洒在雕塑般的骷髅兵身上，明明艳阳高照，却让人感到鬼气森森。司马如烟注视着空旷的天际，清朗的天空蔚蓝无垠，只有几朵稀疏的白云浮游，莫高峰的大军早已远去，不见影踪。孙无恐就这样被带走了，自己成年后的样子他连一眼都没瞧见。司马如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把啃噬她的强烈仇恨牢牢锁在心里。
“你把李总帅的铁锅给毁了啊！”龙傲兵张口结舌，“这个仇可结大了！”
“你怕么？”司马如烟问。
“怕倒是不怕，不过李总帅以前对我很不错，有点过意不去。”龙傲兵惋惜地说。
司马如烟拍拍手掌，骷髅兵一起解体，变成无数碎骨坠落在沙地上，然后潮水般涌向主人，隐没在司马如烟纤瘦的身体里。龙傲兵和五织女默不作声看着，心中五味杂陈。这原本是属于黄其灵的法术，可是黄其灵放出骷髅后并不能将它们收回，因为附着在骷髅上的每一个至阴都需要几个月时间来消化。这些以前只能释放一次的骷髅到了司马如烟这里却能做到收放自如，她很好地继承了黄其灵，并且填补了最大的缺憾，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由单独一人组成的军团。九千岁心里的震撼分毫不少，六合神釜差点让他们失陷在添竹，而现在唐森，不，这个称呼自己为司马如烟的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之摧毁，隐藏在那个柔弱身体里的力量强大得令人窒息。不仅是自己，想必整个三界都将为之胆寒。
沙地上投下蠕动的倒影。一条金色蜈蚣划过头顶上方，徐徐降落在他们身边，蜈蚣的背上坐着风沙兄弟，虎鹿羊三人以及杀无尽。
“莫高峰退兵了？”风沙兄弟从蜈蚣后背跳下，跑向龙傲兵和五织女问，“主上呢？”
织女们朝司马如烟悄悄望了眼，压低声音跟兄弟俩说个不停。杀无尽则走到九千岁身边低声询问，两人交头接耳，杀无尽眼中惊疑不定，时不时偷瞄司马如烟。司马如烟听见九千岁问杀无尽：“你们怎么花了这么久才回来？”
杀无尽回答：“别提了，铁娘子的芭蕉扇把我们吹到了沙颅海边缘，吴刚一个接一个找到我们，也亏他能一个不拉全找着。”
“九爷。”司马如烟打断他们，“能麻烦你和杀无尽一起把林蝎儿接来这里吗？”
九千岁先是一愣神，他对于这个陌生的清脆女音还不是很习惯。然后他又有些犹豫，如果自己和杀无尽离去，留在司马如烟身边的就只剩沙颅海的妖怪，这些人究竟是敌是友还难以判断。不过他立刻暗骂自己多虑，该担心的不是司马如烟，而是这些妖怪们。“我们这就去。”九千岁干脆地应了声，扯了下正目不转睛瞪着司马如烟的杀无尽。九千岁化身火凤凰，如梦初醒的杀无尽跳上他后背，两人迅速飞离。等他们离去后，司马如烟走向沙颅海的那伙妖怪。看见她靠近，妖怪们立刻停止了交谈。
“我们进沙堡说话吧。”司马如烟说道。沙墙现出一道缝隙，她当先进入，龙傲兵大大方方跟上，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一番后才跟着一同进入。
司马如烟走到大殿正中，在通往水池的台阶上坐下，问龙傲兵：“龙先生，这座大殿也是你造的？”
“当然，沙子需要掺水才能固化成形。这里半滴水都找不到，除了我还能有谁？”龙傲兵吊儿郎当地回答，“我说，以后该称呼你什么？叫你唐森，还是司马姑娘？”
“叫我如烟就行。”司马如烟嫣然一笑，“这里四面透风，跟露天差不多，你们平时就这么住？”
“沙颅海除了妖怪就只有我，我们不讲究。”龙傲兵耸耸肩说。
“龙先生，我想请你帮个忙改造下这里，我需要像样的房间。”
“我们没同意你留下。”风里沙冷冷说道。
龙傲兵斜眼看着风里沙说：“黄其灵死前让她做你们的新主上。”
“她杀了主上！”
“风之使，不要这么说。”一名织女沉着脸说，“是主上自愿的。”其他织女跟着点头。
“总之我不认！”风里沙怒吼，“我风里沙的主上只有黄其灵一个，既然他死了，没人能再让我称呼主上。”
“我不是你们的主上。”司马如烟转头看着风里沙说，“我也不会留在这里，但林蝎儿要借住一段时间。她有了身孕，需要地方静心修养。她习惯了凡人的住所，常规的房间会让她安心。”
“什么？”风里沙张大嘴，“孩子是谁的？”林蝎儿的剧毒风里沙在升仙选拔中亲身领教过，无论妖怪还是神仙，绝对没人能碰她。
“哥哥，你是笨蛋吗？”沙里风推了他一下，“只有一个人不怕林蝎儿的毒。”
风里沙恍然，在天眼湖中其他人都逃上岸的时候，唯独唐森留在林蝎儿身边。
“孩子是唐森的，不过唐森已经不存在了。”司马如烟说，“林蝎儿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不能再让她和她的孩子受到其他伤害。我恳求你们接纳林蝎儿，她也是妖怪，在天地之战中从沙颅海幸存，她本来就属于这里。”
风里沙的怒气顿时消去大半，他被恳求庇护一个怀着孩子的同类，这样的要求他无法拒绝。
“你不一起留下？”龙傲兵疑惑地看着司马如烟问，“你想去哪？”
“他们带走了孙无恐，我得去找他。”
“他们可是把他带去了莫高峰。”龙傲兵盯着面前那张姣好的脸庞说。
“那我就找到莫高峰去。谁敢挡我我就杀谁，直到救出孙无恐为止。”司马如烟说。她语调轻柔，神色安详，仿佛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所有人震惊于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大殿中鸦雀无声。
“哈哈。”吴刚大笑着打破沉默，“有种，我陪你一起去。主上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杀往上界，让那群仙人血债血偿。尽管主上死了，他的遗愿我没忘记，我来替他见证。”
“我们也去！”虎鹿羊和沙里风异口同声地说。
“我也可以……陪你去。”风里沙憋出一句，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见。
“我不用你们陪我去。”司马如烟摇头，“你们去是送死。”
“我们不怕死！”风里沙的嗓音变得响亮。
“我的意思是你们只是累赘，我还得分心照顾你们。我不是你们的主上，既不需要你们保护，也没心情保护你们。”司马如烟的话并非刻意讥讽，只是阐述她的真实想法。吴刚被噎得说不出话，风沙兄弟的脸涨得通红，龙傲兵则笑得弯下了腰。
沙里风朝织女们拼命使眼色，示意她们帮着劝说。司马如烟身上穿的白色纱裙是织女给她的，她成年的关键时刻织女们一直陪在她左右，同样身为女人，也许她能听得进织女的话。没想到一名织女回应他：“主上交代过，无论她是不是把我们当属下，我们得把她当主上。既然她这么说了，就听她的吧。”
龙傲兵止住笑声，对司马如烟说：“带他们去吧。假如你救出孙无恐，他们能在添竹接应。不管你怎么认为，我觉得他们心中多多少少已经接受你是他们的主上了。”
“是吗？我一点没看出来。”司马如烟不置可否。
“主上，请带我们一起去。”风里沙单膝跪倒在司马如烟面前说。沙里风惊讶地看着哥哥，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你认我是主上？”司马如烟支着下巴看着风里沙说，“那行，我以主上的身份命令你们留在沙颅海。”
“你！”风里沙勃然大怒，腾地站起一拳抡过去，吴刚和沙里风连忙一左一右架住他。
“她是主上！”吴刚说。
“你连她一根脚趾都斗不过，还想揍她？”沙里风乐得合不拢嘴。
“为什么非要去？你们脑袋里只有打打杀杀吗？”司马如烟好奇地问。
风里沙甩开弟弟和吴刚，瞪着司马如烟回答：“我们的命都是主上给的，追随主上这么久，他的愿望就是我们的愿望。我得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们的等待究竟有没有意义。”
“我是去救孙无恐，不是去实现你们主上的愿望。”
“不用你实现，只要你肯让我们陪你一起去。我会带一炷香去莫高峰点燃，告诉主上他的愿望达成了。”
“哦，这样啊。”司马如烟黑亮的双眼瞄着风里沙问，“一炷香够吗？”
“什么意思？”风里沙被问得一头雾水。
吴刚和沙里风相顾大喜。沙里风重重拍了下哥哥的肩膀说：“主上答应了！”
“多买些香，替唐森也烧上一炷，毕竟唐森曾经是他的员工。不过你们不能都去，龙先生，虎鹿羊和织女们留下，我们得依靠九千岁的飞行，他可背不了这么多人。还有，以后不要叫我主上，我说了我不是，叫我如烟。”司马如烟顿了一顿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
妖怪们一片寂静，投射过来的目光怪异非常。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司马如烟不解地问。
“没有，我想他们只是不习惯朋友这个字眼。”龙傲兵嘴上回答，心里偷笑。黄其灵御下很严，威信极高，在沙颅海中，等级关系如同血骷髅一样深深印刻在这些妖怪身上。当这个黄其灵指定为新主上的年轻姑娘提出与他们做朋友的时候，触碰到了他们长期以来不曾跨越的红线。
吴刚按捺澎湃的心潮轻声说：“主上曾经说过，有一天这个世界将彻底改变，也许他说的就是今天。我喜欢朋友这个称呼，如烟姑娘，我们有幸能做你的朋友。”
“朋友听上去够体面。”沙里风庄重地点头。
“我们不能成为朋友。”风里沙闷声闷气地反对，“主上就是主上。”
“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司马如烟瞪了他一眼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总之以后叫我如烟。”
“不行，主上。”风里沙断然拒绝。
“得了，称呼不重要，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龙傲兵赶紧打圆场，不然又要陷入无谓的争执，“如烟，我带你参观下沙堡，然后你跟我说说想怎么改造，需要多少房间。”
于是司马如烟在龙傲兵的陪同下四下逛了一大圈。沙堡的结构其实很简单，乏善可陈，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宏伟二字。整座大殿由20根三人合抱粗的沙柱支撑，四面敞开，大殿外是成片的花园，大大小小的水池足有30多个，最外围则是一道环形的沙墙。原本在沙颅海法阵的加持下，沙墙是最坚固的屏障，现在则失去了应有的作用。龙傲兵与司马如烟并肩在花园中漫步，同时他指尖涌出清水将所有干涸的水池注满。那些不知名的耐旱植物品类繁多，颜色艳丽，在经过灌溉后焕发别样的风采。
“我觉得这座大殿和花园就维持原样吧。”看了一圈后司马如烟说，“把沙墙推倒，在旁边另建新的房屋。黄其灵和他们在这里一起相处了那么久，留下作个纪念吧。”
“我快被你迷住了。”龙傲兵由衷地说，“就听你的。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里将大不一样。作为交换条件，我有件事求你。”
“什么事？”司马如烟停下脚步看着龙傲兵问。
龙傲兵欲言又止，沉默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开口：“你到了莫高峰后，如果有一线机会，哪怕就一线，我希望你能想想法子搭救宝莲仙子。”
“杨剑的母亲吗？”司马如烟点点头，“我答应你。相反，如果我回不来，帮我照顾好林蝎儿。”
“你能够回来。”龙傲兵凝视着司马如烟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黄其灵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把一切托付给了你，虽然你从来不赞同他的主张，但是现在的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的吗？无心插柳，这才是所谓的天道啊。”
天道吗？等孙无恐完好无损地回到我身边时，我才会承认天道。
“你等的人来了。”龙傲兵忽然朝上方努努嘴。
巨大的红色凤凰扇动九只翅膀飞越沙墙，滑过司马如烟和龙傲兵的头顶落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林蝎儿从九翅凤背上跳下，昂着头一动不动注视花园中的司马如烟，九千岁驮着杀无尽识趣地大踏步登上台阶进入大殿。
“我也躲躲，她要是发起疯来，十个我都得被她毒死。”龙傲兵身体变得透明，“噗”一声成为一汪清水渗进脚下的沙土。
林蝎儿将目光从司马如烟脸上移开，独自走向花园的另一边，站在一片绚烂的花丛间对着满目缤纷出神。她的背影楚楚动人，却又说不出的落寞。司马如烟轻吁一口气，沿着沙土小径来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你说属于我们俩的只有一天，原来是这个意思。”林蝎儿幽幽地说。
“我生来就是个女人，唐森这一世是个意外。我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排骨夫人的血让我有了尝试做个男人的想法。不过现在我觉得，唐森这一世是为你而存在的。”
“是为了我还是柳倩？她知道你会变成这样吗？”林蝎儿问。
“我给她看过唐森的记忆，她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了。”
“她猜到了依然帮助你逃离添竹？她明知道会永远失去你，却选择让你离开？”林蝎儿语气带着些许揶揄，“我始终不如她，我从她那里把唐森夺走了。”
“不是这样的。”司马如烟挽住林蝎儿的手说，“我不知道在唐森心里究竟是你多一点还是柳倩多一点，但是柳倩有第二次机会，她最终将会遇上一个好男人相爱并且生子，而你没有。不会再有第二个唐森，所以唐森选择了你。”
“你是在可怜我吗？”林蝎儿掌心变得冰冷。
“可怜你？”司马如烟鼻子微微发酸，“你有我可怜吗？从我面世起就成为上界最大的心病，一旦成年变化人形，自性就让我变回一个女人，这一切我都无法选择。唐森至少还有选择的机会，司马如烟却根本没有。我和你究竟谁更可怜？”
林蝎儿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滴落，司马如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我可以安慰她，谁来安慰我呢？司马如烟揽住林蝎儿的肩膀，陪着她悄然站立。好一会儿，林蝎儿停止啜泣说道：“无论如何，我得谢谢你，你给了我个孩子，让我以后的生命有了全新的意义。”
“是唐森给了你孩子，这是他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
“你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
林蝎儿转过头仔细打量司马如烟的脸，这是司马如烟走到她身边后她第一次正眼看司马如烟。“看看你，长得比我漂亮多了。”林蝎儿湿润的眼睛里现出一丝笑意，“孙无恐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怕是心跳都要停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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