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5）
这是阿青从没见过的景色。
一群奇形怪状的家伙，前肢立起，穿着人类的衣服，那着五彩的风车从街头跑过。团成转发的精灵在竹竿上蹦跶吵闹着，嘈杂但是不难听，像小鸟在叫唤。
五光十色的灯塔旋转着，每一面都是不同的风光，塔檐缀着叮叮当当的风铃，清脆动听，还有那红彤彤的灯笼，任意挂在路边，显出杂乱的美感。
街上都是妖怪魔物，有形容可怖的，有妩媚动人的，新出生的魔物小孩追逐打闹着。
阿青应接不暇，阿夜在一边紧张，不自觉地拉上了手。
长袖掩映下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一个微凉一个温暖，放在一起刚刚好。
女人似乎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一心一意望着阁楼上的灯笼。
彤红的灯笼映出喜庆的光，来来往往的鬼姬伶人艳红薄纱，露出一截雪白酥臂，点上花钿别具风情。亦或是倾城绝色的花魁娘子，团扇半掩，美目迷离，顾盼生辉。
香帕打着转从阁楼悠然飘下，染着香风落到过路的行人面上，扑鼻的幽香。
“公子可否将帕子归还奴家？”妖娆花魁朱唇轻启，端的是妩媚风流，叫人恨不得将千金家财散尽，只为得红颜一笑。公子恍然上楼，被牵引着滚入红罗帐内，去寻那快活事。却见那风情万种的花魁娘子转身，裙底露出毛茸茸的尾巴。
阿青见了掩嘴一笑，一双美目滴溜溜乱转，有点慧黠的表情，像极了阿夜曾在山中遇到的小狐狸，一晃眼桃之夭夭的聪明的精灵。
“女孩子家家，看这个做什么！”阿夜忙忙把人往身边一拽，用气音数落了一句“女流氓！”
阿青也不生气，只笑嘻嘻看着他，这可真是难得见的表情。
端庄的修女很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再炽烈的情感，都只是微微动一动，表示自己的喜悦与否就行了。
“这里太可爱了！”阿青说，她用了可爱这个词，目光闪烁，落在了追逐打闹的孩子身上，“这里和人间一样。”
修罗鬼攥紧了掌中女子的手，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在摩肩接踵的妖怪魔物群里，他们就这样慢慢走着，仿佛能走到地老天荒。
一抬头就能看见彼此的面庞，然后相依相伴，一直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看着女人秀丽的侧脸，修罗鬼又想起了那个愿望：永远永远在一起。
“我们把事情做完，你会回法光寺吗？”阿夜问。
心中忐忑不安，生怕被丢下。
“等你修成正果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哦，阿夜听了这话，不知心中是什么感觉，似乎阿青心中只有修行，在乎的是人间百姓，而不是他。
一旦自己抛弃了修罗鬼的秉性，不再吃人，那么阿青就会毫不留恋的离开。
恶从胆边生，修罗鬼挑起一抹邪佞地笑容，毫不在乎似的吹了声口哨：“想把你拖下水还真不容易，你不会想一直绑着我吧？”
拖下水……如果可以，他想和阿青一直一起，不来魔都也可以，只要在一起，哪里都是归宿。
什么身份也都可以，夫妻，朋友……哪怕只是结伴而行的陌生人，只要能在一起。
阿青大部分的视线被兜帽遮住，只能看见男人勾起的嘴唇，在魔都幽绿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刷了一层釉质。
如果她能继续仰头，看着阿夜的眼睛，她就会发现，此时的阿夜眉目中的失落。
“等你不再吃人了，我还跟着你做什么？”阿青回答，她就这样轻易的将一颗心摔得稀碎。
修道者千千万，她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而阿夜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阿夜继续作恶迟早有一天会遭天谴，或者被其他修士收服。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陪伴他，度化他。
可是没想到现在有了变动，让她不得不考虑其他问题。
阿夜到底是个修罗鬼，他这般帮助自己，那么倘若日后他无法摒弃恶鬼本性，又该如何立足魔界呢。
想到这点，阿青眼神暗了暗，将手从阿夜的袖筒里抽出来，坚决的神情，让修罗鬼咬牙切齿。
“阿夜，你这么做，会不会对你有影响？”她问。
帮我，你以后再魔界还有栖息之地吗？
听到这话，原本有些郁闷的修罗鬼脸色好看了一点，说明女人到底是有些关心自己的，他摇摇头：
“魔族都是各自为政，谁都想除掉对方，门口那个赤鬼……”他隐晦的指了指门口，然后微微太太下巴，“别看现在笑呵呵的，如果以后我出了事情，他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奇迹了。”
“所以还是当人好是吧！”阿青这才放心下来，顺便又给阿夜灌了碗鸡汤。
呵，不都一样，你现在被师门当成叛徒，被追杀，你曾经帮助过的老百姓，几个为你说话了呢。
阿夜翻了个白眼，但是对上对方脸的那一刻，还是把心里话咽下去了。
＊
“你把荼靡带到哪里去了？”
“不关你的事！”
两个一模一样的男人对视着，年轻些的那个将手藏进背后，握住了匕首：“师父在哪，不用你来关心！”
雄性的只觉告诉他，眼前这个自称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男人，是个危险角色，他来者不善，不能让荼靡靠近他。
看上去沉稳些的，嗤笑一声，像是看着一个不自量力的孩子似的。
只是没有人会用一种杀气腾腾的眼睛看着一个孩子。
“丧家之犬，乱吠什么！”
一瞬间，立在几仗之外的男人不见了，徒弟毕方甚至还没来得及掏出匕首，只觉手腕一痛。
“啪嗒”一声，他将匕首舍弃，匕首掉进地上的同时，本能向后一踹。
对方转瞬之间又退后几步。
他穷追不舍，袖里剑弹出，随着几个急步的气流，猛的向对方划去。
那人一退再退，却一直不见慌张，只见他突然站定右脚，手指弯曲呈爪，朝年轻人袭来。
袖里剑堪堪架住对方的手劲。
年轻的毕方好似一只初出茅庐的狼，对方则是一只经验丰富的狮子，虽然不怎么显露，一旦出手，便是差距。
面对经验丰富的狮子，雄狼寸步不让：“你到底来做什么？”
“找你师父啊。”男人轻轻笑了，“我的荼靡死了，我现在也想杀了她，有什么问题吗？”
就像是说今天吃什么一样的语气，漫不经心，毫不在乎。
“你这个疯子！”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年轻人根本比不过年长的自己。
“你这么帮荼靡完成心愿，但是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男人恶意的笑容愈演愈烈，邪肆的眼睛充斥着癫疯，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力量强大却不知收敛，只想毁掉一切的疯狂。
“那只修罗鬼，你看见了，是不是觉得熟悉？”他不在乎年轻人的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话。
毕方面沉如水。
他腹部一痛，猛的装上了树干，叶子刷刷作响，下了一阵绿色的雨，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置，叫他恨不得把肺都吐出来。
他勉强抬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渍，恶狠狠抬头，看着这个不明所以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样！”
然而下一刻，他迷惑了，只见这个男人像他一样捂住了肚腹，忍痛似的皱起眉头。
看到年轻人打量的目光，他咧开嘴笑了，露出的森森白牙上还挂着血渍。
暗无天日的地方，阳光丝丝缕缕照下来，却始终不能给这个地方带来足够的光明，始终是昏暗的，偶尔随着光影的移动带来难得的视觉冲击。
阴白的肤色，森白的牙齿，和疯狂的眼神，种种组合在一起，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厉鬼开口，声音沙哑隐忍：“我只是在提醒你啊。”
他放开双手，举起来示意自己的无害：“你看看，打你的时候，我也受伤了。”
“你疼我也会疼，我就是你，这点我可没骗你。”
毕方扶住树干，眼神落到了他的手腕上，那里的淤青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那是最开始他袭击自己是落下的。
“你想说明什么？”
“你真可怜……”他笑着，脸色愈发泛着青灰，“你傻乎乎的帮荼靡完成她的心愿，那你知道她一直阻止那只恶鬼和阿青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你知道她最后的目的是什么吗，你就帮她？”
不加掩饰的恶毒从眼睛里溢出，叫毕方看得心中犯怵：
这个疯子真的是另一个自己吗？
“我只想完成她的心愿，不需要知道别的！”毕方掷地有声，“如果你想挑拨师徒关系，你的算盘打错了！”
“师徒？”他嗤笑着，“你已经被赶走了，就像我一样！”
“知道吗，我的师父也是荼靡，她已经被我杀了，我现在是来帮你的。”
步伐摇曳，年长些的毕方靠近了年轻点的自己，贴进了，打量着对方的面孔：
“你知道吗，我是在帮你，你不下手，就让我帮你动手，否则有一天，你会死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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