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明滩

待我把自己的制服送到等待化学处理的工作间，再把身上的脏污都洗净，早早洗好澡的拉甘已经穿着我之前买给他的常服裤子在公共浴室外等了好一会儿了。见我出来，他举起一只吹风机，问：“回宿舍吗？我从加菲尔德那儿借了这个。”

        “嗯，我把这些放回去。”我抖了抖湿漉漉的毛巾，抱起杂物篮走向自己的房间。我才住到这里没几天，屋里没什么个人物品，所以不至于乱到令人尴尬。在我收拾好东西，开始吹头发时，拉甘就坐在床沿上直勾勾地盯着我。不一会儿，我看到他嘴唇开合了几下，却因为吹风机的噪音一个字都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地放大了自己的音量，然后才想起关掉开关。

        “我想说，我是想问……关于心理海盗引导我们进入的幻境。”拉甘从我手中拿走吹风机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转而把我的手握在掌中。“你在里面都看到了什么？”

        ——啊，这个问题。

        “我看到甲板上像是发生了爆炸，巴特不见了，我却任凭自己躲在战斗没有波及的地方。我让你和维吉尔在情况完全不明朗的情况下冲出去对付敌人，当时你……还被打伤了。”我一边回忆一边缓缓叙述出来，抬起左手点在他胸口下方，幻觉中曾用红外目镜扫描出弹孔的位置。“你又看到了什么？”

        拉甘把我拉到他身边坐下来，下定决心般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看到我搞砸了，幻境里的逻辑不太清晰，我说不准那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我知道我搞砸了什么。你们三个都说对我很失望，你让我回到生物飞船待命，但我刚一离开战场，就看到心理海盗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枪，打碎了你的——”

        他突然哽住了，视线飘向我头顶又移向一旁，我抬手放到他肩上：“我明白了。不用说得那么清晰也行。”

        “我看到他杀死了你！”拉甘又深呼吸一下，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在与你的感情中一直都很害怕——就是因为这个，我有好多话才经常说不出口，现在我无法忍耐了，我必须说出来。”

        他反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感到了明确的疼痛。我想我可能在脸上表现出了不适，因为拉甘倏地松开了手，无措地向后挪了挪。我连忙向他肯定地一点头：“说吧，我会好好地听。”

        “你作为芬奇归队后参与的任务不多，我差点忘记了你身为普通人能有多脆弱。现在说这种事让我感觉自己很自私，但幻境中的危机让我意识到，我害怕会失去你。不仅是战斗带来的危险，还有日常相处时其他人带来的威胁感，甚至包括你的父母还不明朗的态度，这些都令我恐惧。”

        ——日常？其他人？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张面孔，下一秒拉甘就吐出了他的名字。

        “自从康纳、梅根和加菲尔德从火星回来，我就没摆脱过焦躁。我没少跟康纳挑衅惹事，很清楚前任这种角色能有多引人注目，以至于每次在你面前我都会刻意把梅根的名字回避开。每次不小心提到和她有关的话题，我都会一下子变得紧张。每次你轻描淡写地让这茬就这么过去，我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你是没有发现我差点讲出了她的名字吗？还是忽略了？你是不介意我提到她吗？还是生气了却没有表现出来？或者说，是我对你来说还不够重要，不够有吸引力，你其实并不在乎我的前任，也不在乎我说的话？你和康纳太要好了，就算从漂移女和他的相处方式来看，你们也是足够好的朋友，每次听说你们通了电话或者聊在一起，我都忍不住去注意他，但和梅根在一起时，我最在意的也是他，我从没敢问过你和康纳的事，怕你会觉得我还在受上一段感情的影响……”

        拉甘倾泄出的担忧令我心头发颤，我曾注意到他在某些时候欲言又止，那些片段轻易地从我的记忆中涌现了出来，但我从来没仔细思考过，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注意到了，每一次你提起梅根我都注意到了。事实上，我很在意。有的时候，我也会怀疑，你是不是还在顾虑梅根的心情，避开她是怕她介意。只不过，我不希望你因此觉得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我没有表现出来。”

        大团复杂的感情积蓄在我胸口，我牵起拉甘的右手，尽可能明晰地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

        “至于康纳，我很高兴能和他成为要好的朋友，这一点我不会说谎。但我同样很肯定，自从我步入这个属于超级英雄的人际圈，在你之前，除了卡尔德，我从没有对任何人产生过恋爱的心动感。我没有喜欢上过康纳，未来也不会。”

        “除了卡尔德。”拉甘抿起嘴重复了一遍，不甘心地咕哝。“我从小就仰慕卡尔德，但听到他的名字在这种地方出现，我还是会嫉妒他啊。”

        “我心系卡尔德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即使是在被火猎封存的记忆复苏后，我对他的私人感情也没有复苏。再说你怎么会认为自己不够吸引我？就算是在和年纪比我们小好多的加尔聊天时，我都会忍不住感慨出你多有吸引力。”

        我描摹着他指尖的轮廓，柔声说着试图让他安心。拉甘却仍紧蹙双眉，微微歪了歪头，追问：“今天的任务又怎么说？你派我去压制那群工人，难道不是因为我变形后的模样足够恐怖到吓住他们吗？”

        ——果然你在纠结这个。

        我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指，恳切地说：“极速者最适合缴械，维吉尔是队里的新人所以我想和他一起。分配工作时我是这么考虑的，仅此而已。但那个主犯工人因为你的出现而松口泄密后，我反应过来，你确实能够恐吓他们，而我的安排可能会让你心生芥蒂。之前在护送地-火卫星时，你不也因为梅根和康纳分到一组而不快吗？我想你大概很容易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吧？至今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和你谈这个——在任务中，效率为先，我的某些言行举止可能会冒犯人，但那不是我的本意。”

        拉甘长吁一口气，把额头靠到我的头顶上，在我耳畔低语：“我清楚自己适合什么样的工作。不过，有自知之明是一回事，从别人口中听到就是另一种感觉了。我给自己取‘湖少侠’这个名字，或多或少受到了黑湖妖那部电影的影响，但加菲尔德拿这个开玩笑时，我还是冲他发火了……直到现在我都没好好跟他道过歉。”

        “加菲尔德没有怪你。”我与他拉开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加尔向我确认过我在不在意你与众不同，康纳说明过他和梅根之间的分合不是儿戏，不想让我们感到不快。我们都是同伴不是吗？你们产生过摩擦，但这不影响你们关照彼此的感受。你来自深海，但你也属于这里，谁都犯不着把自己包装得无所畏惧，谁都会犯错。除了我以外，除了卡尔德以外，也试着向更多的人更坦诚自己吧？你在伽马小队的队友比我更早与你共事，罗宾、海梅，还有凯西也人超好，我刚一作为芬奇入队就很喜欢她来着……”

        说到这里，我不由得也紧了紧抓住拉甘肩膀的力度。“既然提到了大家，我就也坦诚说了——我远比你想象中小心眼，我没能迎接你来到陆地上，也没能参与你初入小队的时光，所以我免不了嫉妒梅根。就连罗瑞，还有你宿舍里合影上我不认识的那些亚特兰蒂斯女孩，我也会羡慕她们能与你共度学生时代。”

        “原来你也会吃醋吗？”拉甘轻咳一声，按捺不住地扬起嘴角。

        “当然会啊！我在这方面很敏感的，特别容易想多！”我不由得提高声调，引得拉甘意外地张大了眼睛。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把紧绷的肩颈放松，紧接着说下去：“不过，有的时候我也很迟钝。如果你不说，我是发现不了你为什么不开心的。刚刚交往时，你说过我能接纳你的任意一面，我希望今后也能这样。”

        “……我明白了。”拉甘终于缓缓展开了一个微笑，他将我拉进怀里，把自己抽离了我的视野。“尽管黑湖妖无论如何都只会迎来死亡的结局，但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能相信自己会幸福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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