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离经叛道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呼啸而来，纵使我戴上了帽子和围巾，也难以抵御这敞篷的飞行，低着头习惯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顶着风睁开眼。这次我和拉甘并排坐在后座，稍稍一偏头，我就能看到他趴在前座的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目视前方。

        “希恩，我是不是……”

        被风吹得破碎不堪的话语从拉甘那边传来，他的声音刚一响起，纠结在我胸口的情绪就仿佛被引爆了。我一手竖起食指挡在他面前示意他噤声，一手摘下自己的围巾裹住他的脸，直冲冲地开口：“拉甘，是我搞砸了。我没有提前向爸爸和妈妈说明白亚特兰蒂斯的情况，是因为这复杂又麻烦，我怕自己不够了解，让他们造成误解。至于为什么没有主动带你去见他们，则是因为‘学生’这个身份在我的固有印象中就是比较收敛的，我不想让爸爸和妈妈觉得我的心思在恋爱而不在学习上。如果今天的事让你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哪里不妥，真的很对不起。”

        “干嘛那么严肃，我又没……我没怪你。”拉甘哑然片刻，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好让我能听清他说话。“确实，由我来介绍家乡的话不容易产生误会，但在此之外，我还有一件想知道的事——希恩，你的父母在此之前完全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对吗？”

        “……不知道。”在回答他的同时，我才发现这一点。我居然完全忘记了在家里分享我们的合照，或许我下意识地也觉得父母不会轻松接纳亚特兰蒂斯人，仿佛我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把潜在的问题放上台面，就永远也用不着去解决它们。

        “果然。虽然他们后来没有再表现出来，但被你的妈妈报以恐惧的目光，还是挺挫败的。”拉甘叹了口气，他没有追究我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失误，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这对平复我忐忑的心情没有任何帮助。

        球球用一串串电子音填补了风雪中的沉默，我们穿越泽塔通道，出现在瞭望塔上后，她就急不可耐地把我们赶下车，在空中转体几圈甩掉积雪，然后变回球状滚到今天值晚班的梅根身边，打招呼般蹭了蹭。看到她这样子，我不禁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劝服她再载我一程。离家时我只想着不希望拉甘觉得我不重视他，想要在路上尽快解释清楚，根本没考虑送他回来后我该怎么回去。拉甘在传送通道口站定一会儿，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将目光投向梅根，又看向旁边的我，迟疑着提议：“要不要借一下生物飞船？”

        “我一会儿再回去，好久没来参与任务了，正好了解一下卢瑟他们最近有什么动向。”我指了指梅根那边。

        拉甘没有要跟我一起去的意思，他摘下围巾用力抖了抖，重新把它围到我脖子上，看上去略有些寂寞地说：“那你们慢慢聊，我就回宿舍去了。”

        “嗯……”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拍去他身上残留的雪花，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低声道：“晚安，拉甘。”

        拉甘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用冰冷的嘴唇亲了亲我的额头，与我道了晚安，便下楼去了。我目送他离开，随后走向梅根。

        事实证明，梅根调出的最近的任务简报也无法让我的心情平缓下来。简单浏览过卢瑟最近的商业与政治行为、刺客联盟的动向、绿灯侠传回的宇宙中的见闻等等，我脑袋里信息量爆炸，短时间内却没法冷静下来思考。

        将近十二点时，梅根提出了送我回去，我讪讪地道谢，搭上了生物飞船。路上，我向梅根坦白了自己爬窗户已经被父母知道了，在抵达目的地后，她特意陪我从大门回家，向我的父母打了招呼才走。

        父母亲切地与梅根告别，妈妈在我面前关上家门，转过头笑道：“回来得正好，吃午饭吧。”

        ……

        午饭的菜是青椒土豆片，也是我在火星猎人家第一次做的炒菜。爸爸的手艺比当时的我好得多，我嚼着薄脆的土豆，颇有些怀念出自自己手下的那盘差点就糊掉的菜。

        正当我走神时，冷不丁地，爸爸开启了话题：“小辛，我和你妈妈聊了聊你男朋友的事。”

        “诶。”我提心吊胆地咽下嘴里的食物，从口袋中抽出手机，打开那张早就想翻出来的相片，转到他们的方向。“这是，给他买了衣服后的那一天，他穿着那件上衣与我的合照。我一直都想给你们看看，但拖着拖着就忘了。”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瘦？”妈妈仔细看了看相片，像是受了最近健身养生的影响一样问道。“你看他的胳膊。”

        “我没有他的全身照，但他其实很结实的，搬宿舍时什么家电家具都能扛得起来。”我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记下以后一定要找机会照拉甘的全身。

        “人家从深海来，身子能不结实吗。”爸爸将话题扭转了回去。“但你从没告诉过我们拉甘不像普通的人类。一直以来，亚特兰蒂斯人在我和你妈的印象中，就是海王，以及海少侠的样子。”

        “……我以为这不重要。你们说过无所谓的。”我戳穿了一片土豆，筷子撞在盘底发出不爽的“叮”的一声。

        “对于见多识广的你来说，或许的确不重要。我们两个在超级罪犯闹得最凶的美国生活过，养育过做超级英雄的女儿，自认为思想已经很开放了，但与拉甘面对面接触时，我们仍然会不自在。退一步讲，就算你选择的不是他，而是海少侠，他亚特兰蒂斯人的身份还是会让我们担心。”妈妈干脆放下了筷子，直视着我。“你们都还年轻，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未来，但我在看到女儿的男朋友时，总会想些有的没的——你们会住在一起吗？会结婚吗？会有孩子吗？这些问题距离你们还很遥远，但家长操心就像本能一样。”

        “小辛，既然你带他回家了，那么我们也把你的恋爱严肃看待。你得知道，有些问题你得考虑。”爸爸接过了茬。“你看，亚特兰蒂斯虽然已经被世人所知了，但它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虽然我之前也说过，籍贯什么的没有意义了，但那只是对于我和你妈来说。只要拉甘没有一个在陆地上被承认的国籍和身份，你们就不能成为合法夫妻。”

        “海王已经在筹备与陆地进行政治交涉了。”我抛出了之前从拉甘那儿听来的消息。“我距离完成学业至少还有几年，这段时间里，说不定亚特兰蒂斯就能作为一个国家被承认了。”

        “好，我们就当这个解决了。”爸爸为第一个问题画上了句号。“大辛告诉过我们，海王和海少侠都是普通人与亚特兰蒂斯人的混血——”

        “大辛？你们还给她特别起名了？！”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们觉着这比漂移女念起来更方便，但要是你不喜欢我们就不用了。”

        “……算了，就这样吧。是挺顺口的。”

        爸爸轻咳一声，继续说下去：“总之，那谁，她说这两号人物都是混血，我就默认生育方面也没有问题了。但我问了拉甘在小队里的职务和日常生活，从他的回答里，我觉得他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个明确的计划。如果永生独身的话，做一辈子义警也没关系，但如果要组建家庭，你们两个都得考虑，在‘维护正义’这种抽象的工作之外，还需要做什么来谋生？”

        “爸，我连高中还没念完呢。”我咬牙强调。“我妈说得对，这对我来说还很遥远。”

        “听起来遥远，但高中生活可是过得很快的，你现在也可以稍微构思一下高考后的计划。”妈妈叹息道。“小辛，你已经是二十岁的大人了，我们尊重你的想法。但实话说，就我个人而言，我从五年前起就希望你能和……更普通一点的人谈恋爱——我是说，不是小队里的成员。一是因为你和小队成员的感情可能会受吊桥效应影响，二是因为，超级英雄总是要出生入死。如果家里有两个孩子都做那么危险的工作，爸爸妈妈在心理上可能会有点承受不了。”

        “拉甘还说他曾被纯血主义者针对，对吧？这意味着无论在他的家乡还是在陆地上，危险都伴随着他。我们不想再失去你，也不想让你承受失去你喜欢的人的风险。”

        ——爸爸为什么总是在设想最坏的可能？

        英雄事业的危险性再度被翻了出来，但我已经不复拥有钢铁之躯。我窝着气撂下筷子，不顾碗里还有一半的饭，说道：“我吃完了，回去写作业了。”

        “去吧，谈恋爱可不能耽误学习。”妈妈说着，在我起身离桌时握住我的手腕。她的声音很温和，却如同一枚生铁铸成的楔子，扣入了我的心扉。直到我把自己关回卧室，坐到书桌前，注视着那张被拉甘完成了一半的卷子，妈妈的话语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我们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你的人生是否精彩，只有你才有资格裁决。但你可以在每次做出决定时多问问自己——我这样做，将来会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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