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续读

医院里那次幻视后过了很久，我都没有再突然陷入过什么不属于我记忆的画面片段。拉甘回海底了，致远族没有大动作，小队也没有变故，除了夜翼来找我重温了几次格斗技巧，这个月可谓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五月份，我怀揣用假身份的护照买的机票，忐忑不安地和泰勒先生来到剑桥，入驻了他侄子家。

        泰勒先生的侄子有一儿一女，大女儿在外地工作，所以现在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和十二岁的儿子杰弗瑞。或许因为我是泰勒先生的熟人，又或许是因为杰弗瑞还小，这对新的雇主夫妻对我的要求很宽松，我们用一晚上就商定了暑期的辅导安排和外语教学的计划。

        杰弗瑞本身是个有点害羞的小孩，比起火星猎人家楼上那户的孩子莱德，他的话显得很少，基本只在上课时提问，或者吃饭时道个早安晚安。我们偶尔会在他的房间探讨问题，从屋里那些单调的摆设来看，就算我想和他聊聊兴趣爱好什么的，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在长达半个月的相处中，我们说的最多的课外话题也不过是这座城市里有什么值得游览的景点。

        ——反正我是来做托管辅导，不是心理疏导的。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泰勒一家四口人每隔几天都会有几个人出去玩上一整天，在这种不需要工作的日子里，我都选择留在屋里，不是在空下来的客厅锻炼身体，就是窝在阁楼读小说。看完了从公寓带来的那几本，又扫荡了周边街区的书店后，我开始把主意打到小队身上了——五年前我刚刚加入小队的时候，就没有把联盟的案卷读完，现在正好有空重新读一遍。

        面对我的请求，夜翼成功把那些案卷传到了我那个明明形状像大哥大却无比高端的通讯器中，还附带原子队长给我们上各科课程时用过的资料。他把资料交给我时顺便把他那边发生的值得一提的事告诉了我——之前小队从致远族飞船里营救出来的那四个从实验中幸存的少年不满于被关在实验室适应特异能力的生活，出走逃掉了。

        “关在实验室……也挺惨的。”我听电话那面的他语气不算焦急，可能已经确定那几个孩子没有遭遇危险，便久违地开口感慨。“不过当年我被关起来习惯能力的时候，既能和家里人视频通话，又能跟着学校的课程来着。”

        “或许你会是唯一一个不属于韦恩家又被阿尔弗雷德督促课业的人。”夜翼也跟着聊了下去，但我更多的是震惊于他真的吐出了韦恩这个姓氏。

        “那位督学原来叫阿尔……等等，你刚刚说了韦恩？”

        “反正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夜翼轻笑了一声，我能想象出他在电话对面耸肩的样子。“但现在没有人督促了，我就只能祝愿你早日补完这些资料了。”

        “话说……漂移女这些年有没有补过它们？”我突然想起了这回事。既然漂移女表现得对加菲尔德毫不陌生，那她可能是从任务简报和相关资料中认识他的。

        “她把联盟和小队迄今为止的任务简报都读过了。”夜翼似乎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直接切中重点。“所有你有资格得知的信息，她全部也知道。”

        “但细节她可能不知道。这应该是我的优势……不对，既然她连我和康纳会小声聊天的事都知道，说不定在代替我之前，她就把什么都偷听偷看到了。”我越想越后怕，还因为自己毫无隐私而感到憋屈。

        “……你干嘛要和康纳小声聊天？”

        “……具体原因我自己也忘了。”

        结束了与夜翼的通话后，我正式把案卷资料重新捡起来了。一天下来，我把自己还在小队里时的任务简报看了个遍，这些记录囊括了所有任务的重点，只要读过一遍，如果再结合超级感官的窥视，漂移女肯定能把我那年亲身经历过的事都基本摸清。从漂移女对待拉甘的态度来看，我现在能完全确定“我自己经历过，而她一无所知”的事件，只有我两次去往亚特兰蒂斯的经历。

        ——如果我也能实时监控她的人生，而不是局限于阅读记忆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有些泄气。超人力量已经被她收回了，我只剩下脑袋里那些潜伏在意识深处的记忆了。

        ——上次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个片段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呢？

        我回忆起之前与火星猎人的阅读进度，似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画面。从漂移女成为警察到她那个世界的火星猎人隐退的这段时间，她就没再回过中国，那个仿佛站在家门前的片段可能发生在更久之前，要不然就是我们还没有读到那里。

        我不清楚漂移女年龄多大了，也不确定她塞到我脑海里的记忆有多少。从我和火星猎人卡住的进度来看，我们还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远离地球的地方与马拉法克同台竞技，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怎么来到我们的世界的。如果能读到这段记忆，我就能抓住更多有关她的线索了。

        接下来又过了几天，我持续着被上课、读资料、锻炼与自行训练充满的生活。每天睡前，我都会尝试着去触碰记忆中那些来自漂移女的片段。只要从上次阅读过的地方继续回想下去，那些记忆似乎就会像我自己的记忆一样自然地在脑海里回播。但碍于它们一旦涌现就会猛烈地冲击我的自主意识，在做了好几次尝试后，我才成功在入睡的同时让自己以旁观者视角进入了一段记忆。

        ……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老家公寓楼附近的广场，从周围的皑皑白雪来看，这段记忆发生在冬天。天色已晚，广场上渺无人烟，因此我一眼就找到了主角——漂移女。她身着那套在联盟见习时的衣服，看得我都想替她冷，但她显然并无不适，正盘腿坐在铁质广场桌上，端着一碗面，边吃边仰头看立式巨幕上播出的电视节目。

        ——现在该不会是春节吧？

        我看着大屏幕上那风格熟悉的舞台搭建和笑容满满的主持人，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很可能是漂移女脱离卢瑟手下后的第一个春节，在火星猎人隐退的几个月后，她终于回了一次家。

        虽然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跟爸爸和妈妈一起待在家里度过除夕夜，但我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我确实有过“在这个广场上度过一夜等着看日出”的奇妙念头，也许她是仗着自己现在不怕冷了，才跑过来实现这个小时候的愿望吧。

        漂移女吃完了面，随手把包装盒与塑料袋团成一个实心球，远远地丢进垃圾桶，随后开始手拄着下巴，边看节目边自言自语地吐槽节目内容，就像我平时看小说和资料一样。静谧的城市里，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短促的鞭炮声，我把视线从漂移女身上挪开，下意识地寻找声音来源的方向，目光却在转过头的瞬间凝滞在了一个方向。

        隔着空旷的广场、马路、路边光秃秃的大树、临街的写字楼，我看到了我的家露出的楼房一角。写字楼里全灭的灯光让我更加肯定了这天是除夕夜，后方的公寓楼则有大部分的窗子都亮着灯，在这个角度，我看不到我家的窗子，但我能想象得出爸爸把年货往窗外的阳台上堆的样子，也能想象得出妈妈把我的床单被单都丢到洗衣机里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受不停探索漂移女记忆的影响，这些回忆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浮现得无比清晰，就好像我没有在家人身边缺席过五年。

        我坐在漂移女旁边的长椅上，和她一起看了一晚上的联欢晚会，又跟着她在城市上空遨游了一整个后半夜，最终在初中校园附近小区的高层楼顶上迎接了日出。随着她在楼顶躺下来准备休息，这段记忆逐渐模糊了下去，然后，我的闹钟把我从自己的睡梦中叫了起来。

        身上穿的半截袖t恤和天花板上的木梁提醒了我，这是五月份的剑桥市，泰勒夫妇家。我把睡梦与现实的逻辑捋开，把头脑理清，一如既往地起床吃早餐，但今天看着泰勒一家齐刷刷地围桌而坐的场面，我前所未有地感到想家。

        漂移女一定也曾这样想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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