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格格不入

不知道是因为梅根不在，还是因为早上的误会，今天拉甘难得地不聒噪。我收拾完房间，去做早饭的时候，他都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把头埋在臂弯里，伏在沙发扶手上休息。

        考虑到他现在可能不太想看到“烤”出来的东西，我做了三明治和炒鸡蛋。我以为自己把盘子放到茶几上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他还是立刻就抬起了头。

        “你没在睡觉吗？”我手一抖，把另一只盘子几乎是掉在了茶几上，发出咣当一声。

        “没。”他简单地回了一句，就自行开动了。整顿饭下来后，才闷闷地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梅根任务结束，应该也会先回布鲁德海文。”

        “没有梅根送你的话，没问题吗？”我想起他第一次来时梅根说的话，脑海里冒出了给他套身衣服假扮成普通路人的念头。

        “没问题，你以为我平时早上是怎么过来的？”拉甘说着走向梅根的卧室。“没多少人会注意楼顶，走上面的路还挺安全的。”

        “那你一路顺风。”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心想这样的肢体接触应该不算过格。

        拉甘点点头，打开房间的窗户，蹿到了窗外的消防梯上，他蹲下来歪头望向屋内，我则探出头，好奇他是不是还要说些什么。

        “希恩……”

        他见我在看他，迟疑片刻，叫了我的名字。我把胳膊搭到窗框上，等他说下去。

        “……谢谢你今天听我发牢骚。可不可以不要把这些告诉梅根？我本来是想来接她回家的，但要是让她知道我又招惹了麻烦，她准不会高兴。”

        “又不是你招惹麻烦，是麻烦找上你。”我不禁气结地说。

        “总之别告诉她就是了，干脆别告诉她我今天来过。过了这么久，我都还没搞明白她为什么会在救援任务后感到苦恼呢，我不想用我的事再去烦她。”

        “她的苦恼……难道不就是因为与卡尔德的对抗吗？她最近使用精神能力时……是不是有点不设控制？”我没想到拉甘到现在还没把这个问题捋清楚。

        “是这样吗？”拉甘愣了愣，干脆起身趴在了栏杆上。“说实话，我觉得她的能力虽然残酷了点，但确实是很有效的……我明明从来没有质疑过她，我肯定她了，也夸赞她了，她怎么还会感到困扰？”

        “就算你肯定她，也不能抹消康纳对她的劝阻和琼恩对她的担忧。”我试图让他理解。“梅根是整个小队的重要成员，有一大票人都会对她产生影响，就算她是你的女朋友，她的喜怒哀乐也不全由你来决定。”

        “你这么一说，道理我是懂了……可一想到康纳……海神的胡子！我就更来气了！”拉甘“梆”地锤了一下栏杆，站直了身子，做了个深呼吸，让语气平息下来：“既然所有人都会对她产生影响，那能不能拜托你关照关照她？不继续和小队其他人住在一起后，她所有私人时间就都是你的了。”

        “我会努力试试看的，但事先说好，我不擅长照顾人，也不够了解现在的梅根，你可不能把我当做她的心理医生。”突然被拜托了不得了的事，我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坦。

        “其实只要有你陪着她我就放心了，谢谢你。”拉甘翻到栏杆外侧，一手抓着栏杆，向窗户这边歪过身子，一只手在垂在空中晃荡，露齿一笑。“希恩果然是个好人。”

        说完，拉甘就沿着消防梯攀了上去，我差点就要大叫“不要给我发flag”，但想到他可能不懂这些衍生文化，还是闭上了嘴，仰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顶上，之后关好窗户，回到屋里，看着空旷的客厅陷入了沉思。

        ——怎么办，又没心思锻炼了。

        心情暂时应该还平静不下来，我干脆换上外衣，带上钥匙，出门散步。

        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来到了公寓楼旁的下一个街区，前方五十来米的地方，一家店铺门口散落着一地碎玻璃和断裂的花枝，一侧门扉被熏黑了，有三三两两的邻里在与一个店主模样的男人说话。

        ——是那家花店。

        我在破碎的橱窗旁停下了脚步，注视残存在窗上的玻璃。尽管蒙上了一层焦灰，但断茬处还在闪着光。这丝冲破焦痕的光芒吸引着我伸出手去，用食指抹去尘灰，露出锐利的棱角。划过指肚的微痛让我屏住呼吸，在窗前缓缓蹲下。身后，店主他们的谈话源源不断地传来，每一个字都沉重地压上我的心头。

        “——是啊，不知道哪个缺德的把没熄灭的烟头乱丢，不仅损失了货物和门面，还有个怪物冲进来把我的橱窗打坏了。”店主语气中那轻描淡写的嫌恶令人窒息。我更用力地蜷起身子，跪在地上的膝盖被玻璃碎片硌得隐隐作痛，握住玻璃边缘的虎口一热，皮肤被划破了，随之忽然升腾起来的是一股近乎在燃烧我理智的愤怒。

        ——你们懂什么啊。

        我紧咬牙关，不想让自己尖叫起来。

        ——拉甘当年明明憧憬着“不会因为外貌而彼此有所偏见”的世界，但事实是在陆地上，他甚至不能正常地在街上走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向往陆地世界的啊！

        “——诶？我们芝加哥也要出现外星人了吗？”一个中年妇女大惊小怪的呼喊打断了我涌动的怒火，我感到身周一凉，赶紧放开玻璃碎片。

        “——你是没看到，威廉姆斯太太，那家伙简直就是个巨型河豚，和哥谭怪谈里的杀手鳄有的一拼，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甚至差点从店里掳走一个小孩，多亏我把它吓走了。”店主听上去还挺自豪的。

        “——不过那家伙会不会不是坏人？我看你追出来之前他就把那小孩放下了。我好像还听见他说话来着……说什么让我们别怕，他是‘海王那边的人’之类的？”隔壁眼镜店那边也传来声音，我用余光看到是一个员工倚着门框加入了谈话。

        “——海王的能力不是和鱼说话吗？难道那是受海王差遣的鱼？”一个苍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海王的能力不是和鱼说话。”我冲口打断了他们的闲谈，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我意识到他们之前都没有注意到我。我连忙转过头，面对花店店主、眼镜店店员和其他凑热闹的人疑惑的目光。店主皱起眉头，像是想问为什么我蹲在他的店门口，还做贼似的偷听他们的对话。

        我按捺住剧烈心跳带给我的心悸感，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有底气，继续说道：“那个……我在一篇访谈报道上看到过，鱼的大脑不足以承担‘说话’这种行为。海王只是会对鱼进行暗示与操控……”

        “那不还是对鱼说话吗？”中年妇女反问。

        “不，那是……算了。”我自觉没法说明白，干脆放弃了解释，撑着膝盖站起来。

        “你要买东西吗？”店主开口问道。“鲜切花今天打半价，那边被撞倒的盆栽可以赠你新的花盆。”

        “嗯，我买。”我望着昏暗的室内地上翻倒的植株，点了点头。“门口这边……损坏的这些，我全都要。”

        “哇哦，真会捡小便宜。”店主调侃着弯腰去拾地上的花枝，我顺着橱窗跨进了屋里，看着他把拾起来的花修整成可以送人的样子，娴熟地裁去变形的花茎，剥去损坏的花瓣，然后用牛皮纸包起来。情侣专属的玫瑰花、母亲节特定的康乃馨、色彩缤纷的非洲菊簇拥成一大束，被店主安排得整整齐齐，好看归好看，但绝对没法让人看出是送给谁做什么的。

        买花用掉了我半个月的工资，我觉得把它们搬回家将会预支掉我半个月的耐心。

        花束经不起挤压，所以我要单独腾出一只手来抱着它，另一只手提着两大株盆栽，店主好心给了我两个塑料袋，让这两盆花能好拎一点，袋子的拎手紧紧地勒着我的指关节，让我逐渐失去对手指的知觉。路上偶尔会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我这一副像要表白、约会后直接在对象家住下来的样子想必还挺怪。

        回到公寓，我在楼梯口碰到了刚要出门的凯文，他饶有兴致地跟我打招呼：“怎么有兴致买花？交了男朋友啊？”

        “没，送叔叔的。”我没好气地悠起花盆磕了一下他的腿。

        “嗷！我本来想问你需不需要帮忙的！”

        “不需要，谢谢您了诶。”我不知道梅根是否已经回来了，她在家喜欢用自己的人类形态，我最好还是不要让别人接近我家的家门。

        平时感觉上很短的三层楼阶梯今天显得无比漫长，我打开房门，看到梅根真的已经回来了。她拿着洒水壶从摆着火星猎人一开始养的那盆花的餐桌旁走过来，帮我把拎着的两盆花转移到地上，问：“出去买东西了？”

        心里郁结的一团情绪让我无法露出笑容，我直直地一伸手臂，把花束递到梅根面前，顺便挡住了我的表情。“给你的。”

        梅根接过花束，困惑地“咦”了一声。

        “……替拉甘从花店拿回来的。”

        “啊……谢谢，辛。”

        “不客气。”说着，我关好门，把另外的那两盆花从塑料袋里搬出来。刚开始店主把包好的花束递给我时，我还没想好要它们有什么用，但看到梅根时我想通了，或许一开始我就是想要给她的。拉甘一开始来这边是想迎接她回家的，这份心意就用这些花朵来代替好了，至少不能让他白白卷进今早的麻烦。

        “这些花又是怎么回事？”梅根到厨房找了用来装水果的玻璃碗，把花朵放进去，目光转向那两个被我摆到茶几上的花盆。

        “我去花店的时候自己想要买的。因为以前爷爷养过，感觉很亲切。”我让自己的思绪飘回到小学的时候，回忆起爷爷家的阳台。“这盆是芦荟，我们老家那边好多老人都喜欢养，这盆是朱顶红……还没到开花的季节，它的花很好看的。”其实是花茎被折断了，但我仗着自己心里的郁结暂且盖过了内疚，直接在梅根这个精神能力者面前撒了谎。

        “说起来，漂移女也有在卧室里养吊兰……”梅根说着说着，猛地停住了。“抱歉，一不小心就提起来了。”

        “提起来……是说漂移女吗？”我还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可能是不想在我面前提到漂移女。“没关系啊，我已经习惯在聊天时聊到她了。”

        “是拉甘提到的吗？如果有让你感到不舒服，真是不好意思……”

        “没那回事，梅根。”

        我本来打算把花盆搬到自己的卧室，听到梅根的话，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严肃地面向她。“这五年下来，我已经渐渐走出漂移女带给我的阴影了，我不希望你们把她或者我特殊对待，也不觉得拉甘说起她有什么不妥……或许你们两个该腾出时间好好谈一谈。”

        梅根似乎有点吃惊，她垂下视线，低声说：“我明白的，但是我们还没有……呃，我还需要时间……”

        “之前他问过我好几次，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心情不好。既然你可以告诉我你对自己能力的质疑，也可以和大半夜来找你的康纳谈——为什么就不能和拉甘说呢？为什么你要把明明本该与你关系亲近的人推拒开？”我终于忍受不了我们三人之间诡异的信息差，接连反问。“这样一来，你们谁都帮不了谁啊！”

        当梅根抬眼又看向我时，她目光中那股我读不懂的愁绪直接让我把表述不清的发泄全都咽了回去，换成了软化话题的妥协：“就是，我觉得……你们身为情侣，还有一个人是精神能力者，却天天在我面前对彼此的念头猜来猜去的，感觉太难受了，我只希望……”

        我深知自己没有足以服人的阅历，也没有站在指导地位上的资格，只能说出自己第一时间能想出的恳求。

        “请再认真点接纳拉甘吧，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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