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替代
“在向你解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之前，希恩，我想向你道歉。我未经你的同意，后来也没有告知过你——我在你的精神里下了一支锚。”
“下……锚？”
“在虚拟训练后，我把你带入我的精神世界时，告诉过你，我和小队里的人都在乎你的生命。这句话就是一个锚，可以维持你精神的稳定，以防你再次产生自灭的念头。通过这支锚，如果你的情绪产生过于剧烈的变化，我就会有所感觉，这样的话，就来得及去帮助你了。”
火星猎人歉疚地微微低下头，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我的心里满是感激，感激他愿意为这个不成器的我费心，感激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助这个不值得占用他这么多心思的我。
“两个星期前的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正义联盟纳新、少年小队到圣普里斯卡岛执行任务的那天，我本来在瞭望塔上参加新成员的欢迎聚会，但在聚会过程中，我感受到，那支锚被震动了——被你强烈得不正常的恐惧震动了。这让我十分费解，立刻离开聚会，来到正义山，打算查看你的状况。正巧，我走进山洞时，遇到了从圣普里斯卡回来的小队，海少侠向我报告了战况，我听取了他的报告，但我注意到，从锚向我传来这股恐惧的你本人并不在山洞里。
“由于……某些原因，我并没有立刻询问海少侠，而是在他结束报告后，单独出去寻找这股恐惧的源头。我来到圣普里斯卡，通过脑波探测，在一滩快要凝固的泥浆里找到了你。或许是因为制服的特殊材质和泥浆堵塞为你止住了血，突如其来的窒息让你的身体机能自卫性地陷入假死，所以当我把你挖出来时，你幸运地还活着，不过也游离在死亡边缘。
“我第一时间想起了这处设施，当初蝙蝠侠建造它时，使用了一部分超人贡献的氪星科技，其中就包括维生疗愈系统。当时的你情况很危险，如果使用普通的治疗方法，根本无法救治，而且避免不了脑缺氧导致的脑死亡。所以，我才会孤注一掷地擅自把你带到这里。”
听着火星猎人的叙述，我稍微想起来了。当初我还在这里接受训练时，就注意到除了我检查身体的房间以外，还有几间标识着医务室的房间门是关着的。我现在大概就是在那些门通往的医务室之一里吧。
“安置好你后，我也只能听天由命，把一切都交给系统。你的遇袭实在是太离奇了，所以我决定回到瞭望塔，先转告蝙蝠侠这件事——毕竟这处设施归他管理——但是，等到我回到瞭望塔，找到蝙蝠侠，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就发生了一系列超出了我、蝙蝠侠、甚至整个联盟控制范围的意外。”
——超出正义联盟控制？那得是多大的事？
火星猎人仿佛看出我的惊讶，他沉吟片刻，说道：“简而言之，我被蝙蝠侠袭击了。他将一枚海星科技的切片——也就是你们从柴郡猫的手提箱里找到的那些切片——放到我的脖颈上，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蝙蝠侠？袭击了你？！”
“是的。事实上，整个联盟的人都被夺去了意识。当我恢复清醒时，已经是一月一日了。少年小队登上了他们本没有权限进入的瞭望塔，从他们口中，包括我在内的一大部分联盟成员才得知从三十日晚上到一月一日之间，这一天内发生了什么。
“将我们控制于海星科技下的始作俑者是红箭，其实他自己就是内奸。他出身于卡德摩斯，是真正的快手的克隆体，他的潜意识里被埋入了渗透正义联盟的程序，但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加入联盟后，他立刻按照程序的指示，使用海星科技控制整个联盟的意志，并开通泽塔通道，将幕后黑手——汪达尔萨维奇放进了瞭望塔。
“不过，红箭在结束这个阶段的任务后，就没有新的程序指令了，他恢复自己的神智，趁汪达尔萨维奇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侥幸从瞭望塔逃脱了出来。而红色龙卷风在被派到正义山去控制少年小队时，利用自己机械头脑可以在身体之间转移的优势摆脱控制，并带领少年小队逃避正义联盟的追捕。找到了红箭的小队寻求多方帮助，制造了反海星科技的芯片，他们解除了黑金丝雀与红色龙卷风受到的控制，并与他们配合，潜入瞭望塔，打败汪达尔萨维奇，把整个联盟从控制下解救出来。”
火星猎人叙述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我的心里简直翻起了惊涛骇浪。
——整个正义联盟落入恶棍手里？那我是真的错过太多了啊！
“这就是你所错过的事了。现在，可以让我看看你经历了什么吗？”
“请随意看！”我闭上眼睛。“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再把我也带进回忆里去了？那个过程太恐怖了……我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火星猎人将指尖触碰在我额头，他沉默了能有几分钟，才放下手，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个想杀死你的人与你一模一样，而且就是一开始的那个神秘女人，这样就说得通了。”
“什么……说得通？”
“这样就可以解释你为何能看到平行宇宙的记忆了。”火星猎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当我探索你头脑中的记忆片段时，发现它们虽然分散在你自己的记忆库的各个角落，却隐隐约约地有一个出现的源头，这个源头就位于你刚刚获得超人能力的那天晚上。如果这个给予你能力的人就是平行世界的你，那么就可以理解了——她当时给你的，不止身体的能力，还有她的记忆。只不过，你的思维对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抗拒，把它们压制在潜意识深处，直到你在比亚利亚失忆，梅根帮你找回记忆，才把它们一同唤醒了。”
“这个人——平行宇宙的张辛——算了，我就叫她漂移女吧，她之后到哪儿去了？”我急切地追问。“她到底有没有对小队其他成员不利？”
“有关这个，或许你自己看会比较容易明白。这是你被袭击后的那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正义山发生的事。”
火星猎人调出一张光屏，点开一个画面。从熟悉的背景和角度中，我认出那是正义山里的一台监控录像所录摄的景象。
——画面中，蝙蝠侠和红色龙卷风站在泽塔通道口，小队正在走向他们，俨然一副平常分配任务的样子。两名联盟成员将红箭的情况解释给小队听，就像刚才火星猎人和我解释的一样。
——等等，为什么我也站在小队里？我明明没有听蝙蝠侠讲过这些啊！而且如果是十二月三十一日……我明明应该还躺在这里啊！
我震惊得想要蹦起来，但身体被固定住的我只能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
火星猎人切换了一张画面，现在在屏幕上播放的是少年小队与正义联盟的战斗。我认不出这场战斗发生的地点，但从宽敞的空间、作为背景的星空来看，再结合火星猎人刚才的讲述，我猜这就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小队潜入瞭望塔后的作战过程。
我看到火箭和罗宾联手对付神奇女侠；我看到康纳被超人和火星猎人围攻；我看到梅根不再有顾忌地变身成火星原生形态，用精神攻击将自己的叔叔撂倒；我看到狼和超级机车冲撞在超人身上，又被他丢出去。
我还看到了我自己。
我看到监控录像画面中，漂移少女从空中俯冲下来，她接住狼和球，转手将它们推向更需要它们的战场其他方向。她在瞬间就闪身到超人身后，双手交握成拳擂在他后脑，让他摔到了下一个楼层。康纳和罗宾和她交流一番，但监控没有声音，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火星猎人按了几个键，画面右上角显示从现在开始零点一倍速播放。
我看到漂移少女追向超人，同时抬手狠狠咬下去。鲜血顺着她手掌小鱼际流下，她将这只流着血的手握成拳头，挥向正反冲向她的超人。奇怪的是，超人在离她的拳头还有几厘米时，就无力地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超人怎么……”
“‘漂移少女’，具有超人的体能与体质，不惧氪石辐射，与此同时，血液中含有丰富的氪石元素。”火星猎人暂停录像的播放，念词典一样说出了我自己很清楚的身体情况。
——对了，是氪石辐射。
我想明白了这一点，整个人却越来越疑惑了。既然我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那么这个参与了小队行动的人是谁？换句话说，既然漂移少女在小队里照常行动……那么我又算是谁？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小队里的人在报告战况时没有向我提出你遇袭了吧？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被袭击了。袭击你的漂移女在自以为杀死了你后，直接顶替了你的身份，跟随小队回了正义山。”
“顶替？……她怎么能？……”
“我之所以不询问海少侠，而是单独到圣普里斯卡找你，是因为小队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表现出不对劲，而当时与其他成员一起站在我眼前的漂移少女也让我怀疑自己的锚反馈给我的信息有误。如果不是我在泥潭里找到了你，我说不定会真的当做锚出了问题。
“漂移女与你，除了外貌一致以外，她的所有行为和言语，都符合你的性格与习惯。如果我没有明确地从你这儿得知真的是她袭击了你，我说不定会认为你增殖成了两个。”
“她……顶替了我。”
我想要抱住头好好地思考，思路却干涩得转动不起来。
“她……到底想干什么呢……我又……到底该怎么……”
“这两个星期以来，她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举动。她和小队一起训练、出任务，平日也会去上学。她没有像红箭当初那样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或者有加入联盟的欲望。就好像……她的终极目的就是‘你的身份’一样。就算读心，我也只能读出她没有恶意，读不出她深层的思想。现在小队里的人和你的家人，以及其他联盟成员都不知道这场替换，在不清楚她究竟有何目标的情况下，我们暂时没有打草惊蛇。直到现在为止，只有管控这里的蝙蝠侠和我知道真正的你在这儿。我想，她影响的是你，顶替的是你，所以，应该由你来决定该怎么应对她。”
火星猎人抛给我一个严肃的问题，然后沉默下来，让我考虑。我艰难地集中精神，感觉思绪前所未有地杂乱分散，这种头脑一团乱麻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就连以前最让我头疼的代数几何，在我拥有超人能力后都变得不那么难了……
——等等。
一种可能性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怔怔地望向火星猎人的脸，但无论我怎么眯起眼、集中注意力，都没法用红外扫描透视他了。
——是啊。如果我还有着超人的力量，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台医疗设备困住呢？如果我还有超人的力量，肯定能打破任何禁锢，动起来的……
“琼恩先生……我的能力……是不是，消失了？”我忍不住颤栗地问道。知觉还有些麻木的十指不住握紧又松开，我感觉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
“……没错。”火星猎人微微颔首，回答了我。“你已经变回以前的身体，恢复成普通的人类了。”
无论他的语气再怎么宽慰，再怎么提醒我，我只不过是从“异常状态”恢复原状了，但我还是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挨了汤姆布莱迪的一记长传，连灵魂都被打飞到不知哪儿去了。
——原来我让漂移女如此地失望啊。以至于她收回了她赋予我的一切，自己把我换下来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但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的失落与空虚让我连自己的存活都觉得是那么地不真实。现在，她已经夺走了我的英雄身份、夺走了我的社会身份、夺走了我的父母、夺走了我的小队，连我赖以成为英雄的能力也拿回去了。为什么我没有死在泥潭里呢？为什么火星猎人要救我呢？为什么我还要继续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已经一片空茫的人生呢？
“既然漂移女没有恶意……就让她继续代替我好了……”
我呜咽着发出软弱的妥协，不想看到火星猎人也露出失望的表情，也不想让眼泪流出来，于是我又紧紧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认同着她……而且，她连超人都能对付得那么得心应手……肯定能干得比我好吧？如果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个漂移少女，一定是选择她比较好吧……就算我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人因为世界上失去了一个张辛而受到影响，爸爸妈妈甚至不会知道我输得让自己落到这种下场，他们不会伤心，也不会失望……”
忍不住啜泣出声让我感觉自己终于能够发声了，我不由自主地脱离精神链接，用嘶哑的声音倾吐出此刻的想法。
“真正的替代品其实是我啊。漂移女并非取代了我，只是取回了本就应由她占据的位置……就把一切都交还给她，让我这么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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