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也似愈发的大了

毓婉倚坐在书案前的高背椅上,透过半开的窗子遥望着房间外。

        老天爷不知道又抽什么疯,接连几日来始终阴沉着脸,看不见太阳的天空满布着令人感伤的暗灰;窗外的景色亦全是凋零衰败之像;让人懊丧的冷风裹携着不知从哪卷来的零星枯枝败叶,满院子胡乱的摇曳腾舞着。

        阴寒的冬日令她郁郁的心更加堵塞起来。

        今日从毓府回韩府的半路上,她特意绕路跑去冠芳斋转了转,却意外的发现  ,冠芳斋换了新的掌柜。通过和伙计的闲聊中得知,于掌柜身体不适,回老家养病去了。

        她明白,于掌柜定是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儿被查出了端倪,所以被康王爷调去了别处。

        但现在,她不仅不知道于掌柜做了什么不合适的事儿,更不知道于掌柜有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她自是不怕当面对质的,因为自己确实没有说过什么确切的事儿;怕只怕,没有人来当面对质,却信了于掌柜的一面之词。

        仔细想想,也无所谓,无论怎样,自己没有真凭实据落在别人手上,自没有人敢明面上把自己怎么样。

        只是心中有些烦躁,于掌柜那么好的一颗棋子,这么快就失去了效用。

        有一股寒风顺着窗子吹了进来,令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从失神中缓缓收回了凝眸望远的目光,双手抱紧了手臂取暖。

        昨日是她食用红丸的日子。  

        红丸是她自己配制的,自然知道那里面有一味药——麝香,是影响生育的。

        她亦知道,孩子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尤其嫁在韩府这样的高门大户里。  

        前几日在后花园中无意中听到那两个丫头的对话,从中可以听得出,嫣红就是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才得大夫人看重,从而被收房的。

        如果自己也有了身孕,不仅能稳固住自己在韩府的地位,还能分出一些大夫人对嫣红的看重,何乐而不为?!

        所以,昨日她特意支开若竹,将门窗紧闭,和衣躺在床上。就是下定了决心,不食用那个红丸,全凭自己的意念挺过去,也好为受孕做准备。

        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是心细的在手心里紧紧攥了一枚红丸,以备紧急之用。

        随着被林暮然喂下蛊虫时辰的到来,她明显感觉到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跳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身体明显躁热起来。

        她抬起手臂,只见原本净白的双手渐渐泛起了腥红,随着身体的不断升温,她心中明了,肯定自己的身体各部位都泛着和双手一样的腥红。很快,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然后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天地之间,空无一物,只余从骨缝到肌肤,从发梢到脚趾,似有万万只蚂蚁在来回窜行的麻痒。    

        那种深入骨髓、无处不在的麻痒瞬息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只想伸出手用力的抠挠解痒。

        直到她长长的指甲搭上颈间,  猛烈跳动的大动脉让她瞬间清醒了一点点,她用这瞬间的清醒,将另一只手中紧攥的红丸急塞进了口中，然后将自己的双手死死抓住了床上的被褥,紧咬牙关,专注的冥想着蓝蓝的天空上,洁白云朵的千姿变幻,努力忽略掉身体上依然乱窜爬行的万万只虫子。

        仿佛过了百年的时间,她才恢复了些许感知,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慢慢恢复正常,全身的麻痒感也渐渐消褪无踪。

        待她彻底醒转后才发现,自己已汗水淋漓,湿透了全身；浑身酸软无力,丝毫动弹不得；似连喘息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刀疤脸为什么会听命于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因为没有这个红丸,真的是生不如死!

        她曾亲眼目睹过,林暮然为了惩治不听话之人,不配给红丸,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在自己的身体上,狠狠的四处抠挠，眼见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糊,依然不休不止的抠挠,直到晕死过去。

        这样凄戾的场面犹历历在目,每次想起来,都令她不自禁的心底发颤。

        也正是因为这样血淋淋的教育,所以她才心甘情愿的为林暮然做了很多帮衬之事。

        而自己,刚刚就差一点做了这样的傻事,差一点就成为自己手刃自己的刽子手。

        如果真的想要生孩子,就必得十个月皆受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只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自己就已放弃了抵抗,更何况每个月都要经受这样的事情！

        她实在不敢想像,但可以确定的是,她捱不过这种苦楚。

        如果当下生命都堪忧,谁还会去想着将来之事?

        所以,她决定以后都不再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挣扎,不再做任何自己难为自己的傻事儿。

        今日在街路上的时候,竟远远的看到了平王爷，依然那样玉树临风,风姿卓卓的模样。在无意中抬眸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心中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欣喜。

        这一刻,她才醒悟,原来,不是已放下,只是有些东西刻意被自己压在了心底而已。

        毓婉下意识的咽了咽喉咙,微动了动身子,暗黑如墨的瞳仁微敛,杏眸半眯的投向西厢房方向。

        下午时分,她把从毓府带回来的安神香,当着韩白亦的面,分成两份,一份嘱若竹送去给大夫人,另一份递向韩白亦,嘱他送去给嫣红的时候,韩白亦的脸上明显浮出意外且惊喜的表情。

        若竹提醒得对,自己还是要倚靠着韩白亦,才能在韩府好好的生活下去。虽自己不想争抢什么,但是也绝不能容忍别人把自己踩在脚下!

        所以,虽然依然感觉韩白亦脸上堆着的笑是那么虚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是那么污浊,她还是违心的强扯着回了他一个温婉的笑。

        天渐渐阴沉起来,风也似愈发的大了。

        她微动了动嘴角,收回了凝盯的目光,轻缓的站起身子,伸长手臂,关上了窗子。

        徐府后院中,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有一间低矮的房子,在偌大徐府飞檐高槛的众多房屋间,显得如此渺如沙尘。

        一个长着鲍牙的胖胖男子,挺着臃肿的身子,大腹便便的走进屋子,扯着正躺在床上睡觉的一个男子的衣服,没好气的抱怨道:“大黑脸,别再睡了,你都睡一天了!快去把马厩里的马粪清理干净!”

        他是徐夫人一个远房姑妈的二姨的小舅子家的儿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虽身体笨,但人却精明得很,又有着远房又远房亲戚的关系,所以很快就混到了掌管后院杂事儿的差事。

        对于这个黑脸男子,他是相当有意见的。也不知道大少爷抽的什么疯,竟然把这样一个不开窍的人请进府里来做工。

        这家伙不仅不像别的下人那样,恭维自己,给自己点甜头,干活更是没有眼力,不叫他,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干活的。

        偏偏这样的人,他还得罪不起。因为他曾背地里悄悄留意过,大少爷不时的过来找这个大黑脸,两人聚在一起,不知道窃窃私语的说些什么。

        由此可见,这家伙和大少爷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以,没办法,只能是睁只眼闭只眼,马厩里实在脏得看不下去的时候,他才过来叫这家伙上手干活。

        躺在床上睡觉的精壮男子拿掉遮在脸上的帽子,露出了那张暗红脸庞的同时,也展露出左半边脸上那道横贯半脸的大刀疤。

        他坐起身子,精亮的眸光看了几眼面前的鲍牙胖子,虽面颊微微抽搐了几下,明显露出几丝不悦,却还是妥协的站起身子,一声不吭的缓步向不远处的马厩走去。

        马厩里一股浓浓的骚臭味扑面而来,刀疤脸不由得停驻脚步,眉心紧蹙着,伸出大掌在鼻前轻扇着。

        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儿,外面那些人盯得太紧了,以至于他只能躲藏在徐府里。且为了避免人多眼杂,他只能像个真正养马下人一样,住在后院最不显眼、最脏乱的地方。

        为了让脸上那道酱紫刀疤不那么显眼,他还特意用药水将原本清白的面孔弄成黑红色。

        这些日子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就没怎么外出过。

        昨晚是给大家发送红丸的日子。众兄弟聚在一处,才知晓,自上个月见过小胖子后,谁也未再见过他。

        刀疤脸知道,定是瘦子对自己人出手了。毕竟在红丸面前,没有人能熬得过。

        他亦知道,除非先出手逮到那个瘦子,要么自己手下这几人,还会有人不断的被黑。因为除了自己,别人都不是那个瘦子的对手,且大家在明,那个瘦子在暗,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哪?以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份,自是不能去外面遍地找人的,要么还没等找到瘦子,反倒被幽冥宫的人先逮到了自己,岂不是无事找事,自寻死路?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新主子也没有什么指令,亦未有任何动向,难道要一直这样,躲藏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每日做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儿,苟延残喘么?

        他抬起头,望了望灰突突的天,又低头看向马厩里肮脏一片的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拿起手边的工具,抬脚向马厩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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