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责问
“放肆！”
一卷书册被用力地摔向了正跪于殿前的谢洵，纸页散乱了一地。殿中站着的柳河看着这状况，也不敢上前劝阻。
永平帝双手叉腰而立，整个人都气愤至极，想再骂上几句，可是转头瞧着谢洵那任他责骂而岿然不动的模样，更是闷了一腔怒火。
“你是越来越当家了，朕这皇帝，要不现在就让给你来做吧？”
永平帝将云乔奏请回淮远的折子驳了回去，本以为云乔只是会暂时不情愿，过段时日还是会安分起来。不料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报，说云乔拿了太子玉令离京了。
谢洵面无表情地再拜：“臣不敢有此心。臣的父皇将皇位传于陛下，便是知晓臣尚无经天纬地之才，需得陛下时时提点。”
永平帝的怒气更盛了，骂道：“提点？谁敢提点你太子殿下？朕的话你都敢忤逆，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得？此刻提你父皇做甚，拿来压朕？他就算还在世，朕今日，也非要罚你不可！”
“臣愿领罚，只是希望陛下，准许云将军回淮远探视。”谢洵跪着，却忽然抬了头，“淮远忠骨为大景舍命，愿陛下，也莫要寒了他们的心。”
一旁的永平帝听了这句话，愣了片刻，却嘲讽一笑：“你护你的太子妃？但你又可知你的太子妃是何身份？她手中数万淮远大军，那是我大景的铠甲。但用好了才能叫铠甲，用不好就是直刺京城的利刃！云家如今只剩她一人执事，放她回去，拿什么制衡苏应？拿什么将这数万淮远军握紧了？是忠骨不错，但太傅教导你的东西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么？只有制衡，才能得长久。”
谢洵沉默着看他，却没有答。
“你是储君，却总是一味仁慈。”永平帝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兴许是永平帝年纪大了，对后辈也动了恻隐之心。他看着谢洵这些年勤谨本分，也觉出几分歉意来，现下才会想要教导他一些东西。可是他此刻才发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和谢洵交心对谈的资格，因为面前此人，看似恭顺，却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他以为在云乔这件事上，他和谢洵必须是同一个立场。
可是永平帝此时才心惊地发觉，谢洵和云乔是站在一处的。
大景名正言顺的储君和手握重兵的将军，怎么可以是站在一处的？永平帝的恻隐之心，在想到这里时，全然消逝了。
他良久没再说话，而谢洵也在一旁跪着，颇有些九死不悔的架势，看得永平帝心头火起，冲他嚷道：“滚回你的东宫去罢！一个月别让朕看见你！”
谢洵很是顺从地叩谢圣恩，起身缓步告退了。
出了安銮殿，一旁候着的流风便忙迎了上来，扶住了谢洵的一侧手臂。
他在殿外听着里面骂声一片，也甚是担心。此刻见谢洵面色也不好，也怕是谢洵身子弱，经不住这么久的跪。
“陛下怎么说的？”流风轻声问。
谢洵没有看他，而是专注地下着石阶，缓缓开口:“还好，只是一个月禁足。”
说罢，他想起来了什么，又问:“昨日长宥来时，本宫尚在病中，没有见他。他可留下什么话？”
其实也不是因为病，他知道沈遇脾气急，此刻听闻他冒险将云乔私自放走，定然是气愤不已，只怕会将谢洵给嚷上一通。为了避免，谢洵干脆不见。
流风道:“小侯爷看着脸色不好，但是总归没说什么，只是陛下将他派去长州的旨意下来了，他明晨就要去了。”
“明晨？这么急？”谢洵此时眼中才见了些波澜。
流风摇了摇头，道:“小侯爷也不晓得，只说旨意下得急。”
此番谢洵又被禁足，只怕不能送一送沈遇了。谢洵叹道:“你去趟侯府，说本宫要见他，有话要交待。”
流风点头:“是。”
淮远下了点小雨，将本来灰土扬起的小路润得有些泥泞。天色也阴沉着，云乔的情绪更不好了些。
抵达将军府的时候，角门处丫鬟来来往往，都是出府采买的，轻松又热闹。
云乔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倒不像是刚没了小家主的悲伤模样。她皱着眉，下马，自己则去重重地叩门。
“谁呀？”开门的老仆一边不满，一边小跑着来开了门。
开门的那一瞬，老仆腿都吓软了，慌忙跪下:“将军？您怎么回来了？”
云乔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答他的话，径直往府中去了。一路上的丫鬟仆人见着她的身影，无不心惊下跪的。
她最疼自己那个幼弟，谁也没法把这件事给她交待清楚，干脆就缄口不言。
清早心情格外舒畅的云哲吃饱喝足，来院子中逛，结果一抬眼看到云乔的身影，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撒腿就往他娘的房间里跑。
“娘！”
“娘啊！”
云哲不顾礼数直接推开了赵氏的门，扑通一声就腿就软地跪在了地上。
赵婉此时正在绣着手中的一张手帕，见云哲慌慌张张地模样，气道:“慌慌张张地干什么？有一点家主的模样吗？”
“家，家主做不成了……”云哲吓得话都说不全，“云云云，云……她，她回来了！”
赵婉一惊，拍了自己的桌角:“云清回来了？”
云哲努力地摇着头:“云乔，娘，是云乔回来了！”
赵婉像是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手中绣了一半的绢帕都掉了，连忙小跑了几步出去看，却正正好看见往她房中走来的云乔。
她慌地扶起云哲，小声交待着:“不许害怕，给我做出惊喜之态，顺便哭一哭，表现得像是思念幼弟，记着没！”
说罢，她又小跑着交待一旁的丫鬟，让她去把住在别院的惠夫人叫来。
惠夫人惠昭凝是苏应的夫人，只比云乔大了五六岁，平日里与云乔也很是投机。此番若是她在，兴许云乔会少许多责难。
一转身，云乔已经进了房中来了。
赵婉做戏了得，一见着她，先是上前迎接，片刻后又似是想到了伤心事，开始不停地拭泪。
云乔被她哭得心中悲痛，问道:“阿清葬在何处了？当日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讲给我听。”
赵婉柔柔弱弱地擦着眼泪，道:“当日是阿清的十岁生辰，本来说是在家中庆生的，可是他执意闹着要去澜河划船。划船就划船吧，结果那天风大，浪头一起，船就漏了。阿哲也害怕，扶着船边不敢动。谁知阿清伸着头往下看的时候，被浪给拍进水里了。后来……后来，我们派人下水去找，也没再找到了。”
听着这些描述，云乔就心中难过，却又冷静些问:“没找到？澜河就那么大点你说没找到？没找到你们在这里怎么安心吃得下饭？他不是云家的人吗？”
云哲扑通一声跪在云乔面前，护住赵婉，道:“乔姐姐，你别怪我娘。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清弟去划船的，都怪我。”
云哲本来就生得高大，略有肥胖，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若是站起来，兴许要比云乔还高一些。云乔过往对她这个堂弟也算不错，此刻见他跪在她脚边哭泣，心中也有些不忍。
云乔微微闭眼，将气给顺匀了些，道:“澜河下游的城县都去找过了吗？告示张贴了吗？连尸身都没见着，你跟我说他溺水而亡？”
“那日浪大，不好活下来的……”云哲想辩解，可是看到赵婉给他使眼色，慌忙改口，“我这就派人去寻！一定要将清弟带回来！”
云哲起身便去叫府中的下人，再去沿着澜河搜寻云清，一刻也不敢再在房中待着了。云乔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给削成碎片了。
此时，惠昭凝才赶了过来。
惠昭凝年纪不大，二十岁就嫁给苏应，生下了一个女儿。如今女儿才三岁，夫君便带兵在外，常不回家。
她一人在将军府里住着，本就孤单。后来云乔嫁去了京城，她更是连能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只是在别院里日日教导自己的女儿。
她一见着云乔，就把她给抱进怀里去了，轻声问道:“在京城可有受委屈？太子对你可好？此番，还回去吗？”
云乔也回抱住惠昭凝，神色憔悴道:“没受委屈，谢洵对我很好。此番是私自跑回来的，若皇帝执意，我大概还是要回去的。”
她一路奔波回来，只在惠昭凝这里听到了一句体贴话。兴许是只有惠昭凝不把她看成一个将军，而是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
惠昭凝没理会一旁的赵婉，而是轻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赵婉的房间。
一出去，惠昭凝立刻变了神色，悄声道:“云清之死有疑点，你万事小心，尤其是要提防赵氏。这话我不好说，但是她这几日并没有丝毫难过，而是命府中人唤云哲为家主。此番你回来，她是高兴不起来的。”
云乔愣住，回过头看了一眼赵氏的院子，确实是精心修葺过的。过往有云乔在，整个将军府都戒骄戒奢，杜绝奢靡浪费。而云乔才离开几个月，赵氏便不想遮掩自己的秉性了。
自从二叔离世后，云乔很是尊敬她这个二婶，也没有亏待过这对母子。若他们真是趁着她不在，就生了歹心，云乔决计不会放过他们。
云乔抚了抚惠昭凝的手，道:“我知道了，多谢惠姐姐。”
她忽然又想起路过长州时听闻的那件事，想着事关重大，绝不能视而不见。若是长州知州和通判与古泽勾结，同流合污，这绝不是小事。
她又道:“我是私自跑回来的，身份不便。我现下修书一封给太子，劳烦惠姐姐派人送去。”
“好。”惠昭凝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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