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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沉落


“对不起。”

        谢洵的声音闷闷的,在摇晃的马车中显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云乔知道他还在落泪,她感受到了自己颈间沾上的泪液。

        她不知道他忽如其来的悲痛是哪里来的,但却知晓这位所有人尊奉的大景太子,也只会在自己跟前忍不住心中的情绪,落下泪来。

        “道歉做什么?”云乔问他。

        可是他却不答。

        “快到家了,擦干净眼泪,要不然被人见着了笑话。”她扯着袖子去给他抹了眼角。

        她看不透谢洵,是因为谢洵从不把自己所思所想告诉她,似乎心意相近了,两人之间却仍旧隔着些什么。

        到了云府,云乔扶着谢洵下了车。

        周飞絮还在门外侯着,见着谢洵想过来帮忙扶一把,结果谢洵却不肯让他碰。周飞絮暗自白了他一眼,只好收手站到一边去了。

        清晨——

        晨色熹微,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窗子没关严实,一阵冷风吹开厚厚的纱帐,一抹亮光便从缝隙里洒落了进来,谢洵感受到了明亮,动了动,这才发觉身旁还睡着云乔,立刻不敢动了。

        昨晚的记忆一丝丝漫上心头来,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伸手想去灭了床头的烛,结果手一软,不慎翻倒了小案几上的一盏凉茶,瓷盏掉落地上摔成了碎片。

        云乔被惊醒,皱着眉,揉了眼睛半撑起身子,看了眼地上的碎片,又无奈地看回谢洵,道:“睡醒了就这么大阵仗?险些把我吓死在梦里。”

        “我昨晚怎的,睡在你处了?”谢洵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寝衣,便晓得是云乔给他换过了。

        云乔哼了一声,有些困意,又睡回了枕上。

        “太子殿下,您晓得您昨晚闹了多大一出么?”云乔闭眼叹息。

        昨晚她把谢洵接回来,他不肯让周飞絮扶,也不肯让府中其他人碰,只赖着云乔。这也就罢了,云乔去给他安排空房间,他怎么也不肯去,解酒汤也不喝。

        问他要做什么,他就只是抱着云乔。

        府中人三五凑成一堆,躲在暗处看笑话。若不是云乔命令他们散了,只怕天一亮,他谢洵的“好名声”就传开了。

        云乔想着,一起睡也不是不可以,结果把他带回了卧房,这人又闹着要沐浴。沐浴便沐浴,他却又不让别人进来。

        若不是他这个醉鬼会卖乖,云乔两拳上去就能把他揍听话。最后是云乔隔着屏风看着他,给他递着皂荚和澡豆,给他系的衣带。

        听罢这一连串描述,谢洵素日里很厚的脸皮难以遮掩地红了一瞬。

        云乔闷声笑着,道:“辉月楼睡我身侧的时候,不是挺坦然么?今日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是云乔第一次当他的面算这桩旧账。

        谢洵干咳了一声,起身去将自己衣架上备好的干净衣裳穿好了,系好自己的衣带,才又坐了回来,道:“昨个,我没说什么浑话吧?”

        “说了。”

        云乔枕着自己的手臂,极为淡然地道:“你昨晚睡着了还在说‘对不起’,太子殿下,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亏心事了?难不成,是在东宫里藏了一堆小妾?”

        谢洵的心忽然就被扯紧了,听她说到小妾,又松了回来。

        他的拇指抚摸着她的腕骨,顺着她的话玩笑道:“是了,藏了许多美妾,个个容颜绝艳,温婉知心。你当如何?”

        “哦”云乔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反手抽离了他的抚摸,坐起身来,道,“那也不错。不过我眼中见不得这些莺莺燕燕,我与你和离就是了。”

        谢洵唇角微微上扬,道:“那还是算了,本宫亏大了。”

        云乔迟钝了半晌,才品过来他这句是情话,是说她一人胜比许多佳丽,不由得被他给逗笑了。她不想再和他说这些闲话了,便正色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韩诉?”

        当然记得,谢洵昨夜里刚料理了他。

        “我近几日查西营的账,算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西营人数不算多,可开销巨大,很不对劲。虽然都明文记载了去处,分毫不差,却是有破绽之处的。兵器所隶属于工部,而沈遇与工部尚书是好友,明里暗里下拨的兵器是足量的,但是到了西营的却总是会折掉一批,说是有损坏,交还工部重铸了。可是工部却并没有收到足量的回送。再者就是,朝廷按时给西营下放军饷,可是前日我去查点人数,却并不是那么多人,实际在军营的,要比上报给朝廷的,少上一成。粮银如数拨下来,都到了谁的手里?”

        云乔也起身去穿好了衣裳,边穿边说着这些日子她发现的不对劲的地方。

        谢洵没想通兵器之事,却是能一下听懂粮银之事,神色严肃道:“这些都是韩诉所负责之事?”

        西营有人能不动声色瞒着京城那么多双人眼,做出这样的事,不是有人庇护就是自己有滔天权势。

        “是了,全是他负责的事。”云乔努力地挽着自己的发,却也没挽好。平素里这些事都是青青帮忙的,可是今日谢洵在这里,她便也没有让青青进来。

        正当她发愁自己挽发的时候,谢洵已经坐了过来,从她手中接过了木梳,耐心地给她梳发,很是灵巧地给她挽出了一个还算利落的发髻。

        “殿下手挺巧啊。”云乔对着铜镜欣赏了片刻,赞叹道。

        谢洵笑了:“还好,比你巧一些。”

        这人还挺不谦虚,不过云乔也确实承认,自己的一双手拿刀还可以,梳头发是真的不行。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成亲的好处,尤其是和谢洵成亲的好处——有贤惠夫君给挽发。

        “有实据了么?有的话可以直接治他的罪了。这种人就是朝廷的蛀虫,早些除了,早些还大景一个干净。”谢洵挽好了发,将自己戴着的一根素簪给她带上了。

        “空饷这事有实据,兵器那个,我没想通。韩诉总不能是想造反吧?”云乔瞧着簪子,摇了摇头,“嗯,我不爱戴这种东西,好容易碎,影响我练刀。”

        “碎了再给你新的,戴着吧,好看。”谢洵执意给她戴上,然后便坐在了一旁看着她。

        这件事终究还是没再谈下去,毕竟私藏兵器这种事也不是小事,若没有确凿证据,绝不能轻易下定论。韩诉这种人贪点小钱财有可能,造反是绝不会的,除非是受韩尹的指示。

        但韩尹已经是永平帝最器重的宠臣了,他没有理由去做这些事。

        此时青青叩门,在外面小声唤道:“姑娘,殿下,起身了么?”

        云乔这才去开了门,发现青青很贴心地送来了饭食,还带了一盅药膳,低声交待云乔说这是给谢洵解酒的,可以减缓宿醉的头痛。

        正当云乔接过饭食,准备回去的时候,青青却拉住了她的袖口,附在她耳边问:“昨晚,你和殿下……”

        “啊?”云乔是真的听不懂。

        “就……你们都睡一处了,没有发生点什么吗?”青青有点小着急。

        不止青青着急,整个府中的人也跟着好奇着急。昨晚大家看谢洵耍赖了一个晚上,直到今晨还都议论着。

        云乔这才听明白,耳根的血色又漫了上来,伸出脚就想踢她,青青忙笑着往后退了几步,溜了。

        待她端着饭食回到里间,谢洵已经在看她写的一册文书了。

        他看得认真,侧脸在日光下更显出几分俊秀,整个人像是在春日里化成了画中人。云乔若是会画,必然要画一幅谢洵。此人真是难寻的好看,是如沐春风的柔和。

        “你少时不爱读书,怎的现在的字写的这般好?”谢洵看完了,将文书合上,冲她笑着。

        她不爱读书这件事,除了谢洵恐怕别人都不信。整个淮远都尊奉云家,后来更是将云乔传成神一般,守护着整个淮远。淮远百姓心中的云乔,绝不是那个一让读书就装肚子痛的小姑娘。

        除了谢洵,也没人拆她台。

        “我哪里不爱读书了?你少乱传谣言,说出去我淮远大将军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云乔舀起一勺粥,塞进了谢洵的嘴里,成功让他不再说话了。

        忽然,云乔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道:“今天,是我阿清的十岁生辰呢。”

        谢洵也一怔,瞧着云乔的目光夹杂了几分怅然。他知道,云乔想家了。纵然是纵马沙场的女将,也是有自己的牵挂的。正如昨夜里沈遇百般交待,不许他说出当年事的实情,也是知晓云乔的家人对于云乔意味着什么。

        “还没十岁么?我以为他早就十岁了。”谢洵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勉强接着她的话。

        云乔低下了头,喝了一口热粥,道:“过往都是说的虚岁,直到今日他才算满了十岁的。当年父亲将他捡回家,我还生气呢,说母亲早逝,又捡回来一个娃娃,谁养呀。然后我父亲就责骂了我,说,阿清的生父是他的过命之交,一家人都在赛函入侵的时候死去了。阿清没有家人了,以后云家就是他的家。”

        说到这里,云乔又笑了:“我只求他平平安安的长大,我就把淮远的事务都交给他,他那么聪明,一定什么都可以做好。是啊,他不是我的亲弟弟,如今却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浑话!”谢洵打断了她的话。

        云乔一愣,没明白。

        下一刻,谢洵的手便覆上了她的手,很是温和地开口:“他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你还有我。”

        这句话以最柔和的方式,撬开了云乔裹着自己的硬壳。

        云乔的过往总是不堪回首的,父兄的离开,连院子里的枣树都枯了,再也没有结过一颗枣子。一个亲族的人都看不起她,看不起她一个女孩。那些彻夜不睡的雨夜,她一个在雨里练刀。后来她入了军营,起初是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以自己的能力,以自己拿下的功绩,以她流的血,以她翻过的尸山血海,告诉整个淮远军——她云乔,有足够资格,成为云家的当家人。

        她一个女子,被冠以“女阎罗”的称号,她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她确信自己就是阎罗,到了战场,要的就是敌人的命。刀要快,心要狠,七情六欲都是牵绊她的累赘,所以她全都抛弃了。

        那些没有温情可言的回忆,她向来不爱回想。可是如今,谢洵却用这么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让虚浮了多年的她,沉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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