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台虚境
时值深秋，郅州城南百里处的天台山上依旧生机盎然，有桃李在竞相吐蕊，仿佛仍在春日一般。
因为虚境的缘故，天台山独成一境，四季如春。
此山既无名迹亦无奇景，本来安安稳稳在这块地方待了不知多少年月，十年前忽而降临虚境，名声大噪，引来无数江湖豪杰争相探访，他们或为一睹奇景，或为寻宝发财，有人得偿所愿，从此一飞冲天，有人命丧于此，再无未来。
十年过去了，天台虚境已经从珍宝遍地的奇境，变为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除了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和对江湖事鲜有耳闻的外邦人士，这地方已经少有人来了。
从远处看去，天台虚境笼罩在一层厚厚的云雾中，看不清面目，只有置身其中，才能觉出不同——里面环境清幽，草木盛放，如春日般和曦，没有外人打扰的时候，整个境界都无比沉静。
然而这沉静也不过是一时之态，终究免不了外客叨扰。
“嘎——嘎——”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从灌木丛中飞掠出来，突兀地打破了这镜中花，水中月，掀起一阵混乱的波澜。
旷野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声：“小黑——快回来！不要乱飞！”
一个身穿红色短褂，容貌清丽的少女从乌鸦飞出的灌木中钻了出来，她发髻松散，凌乱的短发粘在脸上，显得有些落魄，大概是在林子里周旋了许久的缘故。
少女身材纤细却不柔弱，手握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脸上挂着焦急的神色，皱着眉头四处张望，想找出乌鸦飞出的方向。
这少女便是云青久。
“嘎——”乌鸦盘旋着从前方土坡上飞出，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又往前飞去。云青久眼前一亮，催动内力飞快追了过去，边追边喊着：“小黑，你再跑，以后都别想吃到炒松子了！”
不知是不是她威胁起了作用，在追了二里地后，乌鸦停在了一颗一人多高的山楂树上，低头啄自己的翅膀。
那山楂树正在花期，白色的花朵层层叠叠，几乎盖住了所有的叶子和枝干。
云青久在树下止步，朝乌鸦伸出右手，乌鸦停下动作，展翅飞起，落在她的胳膊上。
云青久将它举到眼前，拿剑柄轻轻敲了敲它的脑袋，严肃道：“你这个坏东西，这地方这么古怪，万一跑丢了怎么办？！”
“嘎——”乌鸦又叫了声，鸟头转向一边，云青久朝着它鸟头指向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崖壁上，赫然长着一片紫色的药草。
“那是？紫舌草？”云青久定睛细看，有些不敢相信。
大量紫舌草连成一片，宛如紫色的云雾附着在岩壁上。
云青久慌忙解下背后的背包，掏出一本图册，快速翻了几页然后停住，又看到边上的标价——十两银子一株，更是喜不自胜，两朵笑靥在唇边绽开。
她激动地跳了起来，兴奋道：“发财了，发财了！小黑，多亏了你，这次你立了大功，等我们回去，我一定带你去天香楼，吃最上等的炒松子！”这突然的举动将停在肩上的小黑惊得嘎嘎乱叫，她丝毫不觉，一把薅过小黑抱在怀里，猛亲了几下它毛茸茸的脑袋，
“嘎——嘎——”小黑扭动两下，挣扎着从她的怀抱里钻出来，盘旋几圈后又落在她的肩头。
云青久三两下将包裹裹起来，又将长剑插入腰间同色的剑鞘里，预备去采紫舌草。
这会儿她全然忘了连日来奔波的疲惫感，满心都在计算着：一株十两，十株一百两，一百株就是一千两
等换了钱，她要住城里最豪华的玉香阁，去最贵的天香酒楼吃饭，还要买好多好多东西带回青岩堡
云青久的美好幻想，在走近断崖的那一刻散了大半。她望着眼前的景象，有些发愁。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断谷，那片紫舌草看着近，实则长在断谷对面的崖上，以她的轻功，根本飞不了那么远。
如今横亘在她发财之路上的，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她一时想不出办法，又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就地坐下，从包裹里拿出个干硬的馒头，掰出四分之一揪成碎屑喂给小黑，剩下的四分之一依旧塞回已经灰扑扑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包裹里。
云青久艰难地啃完了半个馒头，喝了点水，感觉恢复了些力气，便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预备着大干一场。
她走到崖边，低头仔细查看地形。
断谷仿佛是被一个巨大的楔形物劈裂开来的，因此，越往谷底，两边山崖就离得越近。
在离崖顶大概三里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云松。树是从断崖里横着长出来的，树冠像是横插在断谷中间，末端离另一侧断崖很近。
看到这棵树，云青久心中有了计划。
她打算先下到云松上，再借助树干横渡到对面，最后往上攀爬，到达紫舌草生长的地方。
“小黑，我要爬到对面去，你先飞过去等我，路上小心哦。”云青久托住乌鸦往天上一送，小黑张开翅膀在她身边盘旋了几圈，向着对面飞过去，黑色的影子很快消失不见。
云青久将包袱整理了一下重新背到背上，打了个死结。她理了理头发，捡起脚边攀着断崖生长的藤蔓，一根根试了过去，挑了根最结实的缠在手上，然后弯下身体，顺着藤蔓往下爬。
她从小学习青岩堡的独门秘籍飞云落，深得真传，虽然还没有达到身轻如燕的地步，但她的轻功已经算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了。
悬崖比她想象中还要陡峭，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云青久感觉到有松针拂过小腿，便知道已经接近了云松了，她找准一个落脚点，放开手里的藤蔓，落在了一根树枝上。
在近处看，才发现这棵松树实在是大，云青久站在它尾端的一根偏枝上，已然看不见树根了——视线被层层叠叠的松针遮住，只能隐约看见十分粗壮的枝干。
“好大的树！”她不由得感慨出声，愣愣地看向眼前的庞然巨物。
不过她没有欣赏太久，因为还有正事要干。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干与松针，云青久能看见对崖上凸出的石壁。
她在树干间几个跳跃，到达了树的顶端，此处距离对崖只有不到二里，如果拼尽全力，还是有可能一步跃过去的。
云青久估算了一下距离，深吸了一口气，重重踏在枝干上，向目的地飞过去，不过几息，便落在了对面一处凸起的石头上，落下时一个趔越没有站稳，她眼疾手快抓住了上方垂下来的一条藤蔓，才稳住身体，不至于摔下去。
她定了定心神，回头去看，那松树被她踩过的枝丫还在晃动，往前延伸看过去，一整棵巨树展现在眼前。
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松针在微风中轻摇，恍若一片绿色的海浪在山间翻滚。
“嘎——”小黑从上方飞过来，盘桓在她身边。
“呼——”云青久重重呼了口气，“小黑，我视线被挡住了，看不见那片紫舌草的位置了，你给我带路。”
“嘎嘎——”小黑调转方向，再次向上飞去，这次飞得格外慢，时不时还会回头看一眼云青久。
云青久跟着小黑，慢慢地移动身体。
这边的断崖更加陡峭，几乎是直直地切下来的，云青久不得不屏气凝神，在落脚前算计好落点，才不至于踩空。
又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云青久终于看见了几株从花到叶再到枝干都是紫色的药草，再往上，它们一丛一丛地，成片长在断崖上。果真是紫舌草。
在这一刻，云青久的精神极为振奋。
她寻了一处较大的凸石，站稳脚跟，单手解开包袱，开始一株一株往外拔草。
“十两，二十两，三十两”
每拔一株，她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价值，勾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了过。以她的速度，很快薅完了眼前的一片，包裹也有些鼓了。
云青久还想着再多采一点，挪动脚步准备转移阵地，没想到站太久，加上刚刚消耗太大，体力有些不支，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失控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云青久本能地大叫起来：“啊——————”
她就这样往下落，死亡的恐惧一瞬间盈满心间，她害怕极了，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会落到这么凶险的境地，连命都要丢掉？
那种茫然的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她就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嘎——嘎呱——”
“小黑，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云青久感觉到有羽毛抚在脸上，耳边传来小黑一声一声呱噪的叫声，她恍惚以为还在家里，小黑在闹她起床。
快很她便意识到不对，彻底清醒过来——背上的疼痛让她无法忽视。
云青久艰难地睁开眼，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她在崖上采摘紫舌草，一个不慎掉了下来。
这么说来，我还活着？
云青久不合时宜地想着，自从从青岩堡出来之后就一路倒霉的自己，总算是幸运了一回。她活动了下手脚，都没有问题，只有背部传来一阵阵疼痛，看来是掉下来时擦伤了。
很快，这点劫后余生的窃喜便化作了惊吓，因为她发现自己旁边躺着一个陌生人，那人以不正常的姿态趴在地上，身下是一团鲜红的血渍。
云青久吓了一跳，猛地往旁边挪开，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压在他的腿上，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刚觉得有些搁得慌。
一个不好的想法从心底升起来。云青久看向小黑，结结巴巴地问：“小黑，他，他该不会是被我给砸成这样的吧？”
小黑黑色的小眼睛与她对视，张开鸟嘴“嘎”了一声，算作回应。
“！”
云青久心里咯噔一下，又急忙问道：“那他死了吗？”
小黑低头啄啄那人的脑袋，又用爪子扒扒他的头发，没有反应。
云青久吓坏了，顾不得背后的疼痛，扑过去将他翻过身来，只见这人衣衫褴褛，须发虬结，满脸鲜血，嘴边还在不停地溢出血来。
她哆嗦着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半响才探到一丝微弱的气息，她这才放下心来，刚刚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还以为自己掉下来将人砸死了。
“喂，大叔，你怎么样？”
云青久拍拍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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