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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无限正版,尽在晋江


夜阑人静。北风卷雪,寒气从窗户缝隙中透进来,寒霜覆在屋瓦上,将水凝成了薄冰。

        萧衍始终清晰的感知着一切。

        梦里面,他阖眼于榻上,脸埋在墨发间门,背上红痕殷殷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他只能侧身躺着,压着没伤的地方。晏顷迟摸他的发,指腹擦过他的眼下,带去泪痕。

        萧衍哭得牙齿打颤,他想藏想压,但人哭到一个地步就是惯性,会止不住的抽噎。

        “不哭了。”晏顷迟心中沉甸甸的,“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你骗我……”萧衍晦暗沙哑的重复,他荆刺利刃里爬出来,眼睛被毒雾熏的已经无法再清晰视物,眼前尽是水雾,模糊了晏顷迟的脸。

        他连喘息都困难,人也浑浑噩噩,辨不清自己在哪,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他酸涩又委屈的想问,可话都哽在喉咙里,他字字言不明,句句道不出。

        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人唤他三郎。

        萧衍泪滑在晏顷迟的掌心里,痛声压抑在唇间门。

        他于晏顷迟而言,是见不得光的存在,比寻常人的暧昧还不如。晏顷迟甚至从不会让他在外面露面。

        “你骗我……你骗我。”

        他在晏顷迟面前显得如此低微可怜,身上的伤痕让他觉得痛,心里锥下的刃也让他觉得痛不堪言,他似乎忘了言语,只是翻来覆去的将那个字念着,他在哭泣,可晏顷迟却不明白他为何而哭。

        痛。萧衍将这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他昏沉无力的陷于深眠,可睡梦里,他还是在哭。

        堂堂的七尺男儿,九华山的天枢神君,哭着在睡梦里叫自己师父的名字,叫晏顷迟的名字。

        他从不擅长质问,哪怕占了天大的道理,最终也都抵不过晏顷迟这三个字。

        那些未宣之于口的话都哽在喉间门,他像是无助的幼兽,以哭泣倾诉自己的委屈,晏顷迟还是不明白。

        晏顷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让人看伤,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满是伤痕的从血海里爬回来。

        晏顷迟不明白他为何堕入魔道,不明白他为何会判门弑友。

        为什么晏顷迟总是不明白。

        为什么。萧衍艰难的喘息,他从往事的梦魇里挣扎着要醒,他要破开这囚困他经年的心魔屏障,他要将自己强行拽出梦境,他念了诀,施了咒,但体内似是有什么东西禁锢住了他的灵相,把他扯回这场无始无终的梦魇里。

        梦在继续,他醒不过来。

        ————

        严霜过境,风灯被吹得摇晃不休,兜着圈儿。

        谢唯在给晏顷迟拭汗时,发现他掌心里竟握着个东西,苍白修长的指缝间门流泻出细微温润的光,虚实不定。谢唯俯身想要掰开他的指节,取出东西,但晏顷迟握地很紧,他的手因病重而无力,连剑都攥不住,却在此刻蕴含着柔劲的力道。

        谢唯无法,只得点住晏顷迟臂上的穴,逼得晏顷迟反射性的松开了手。

        掌心摊开,一块四分五裂的残玉赫然呈现在眼前。晏顷迟攥地太紧,本就脆弱的冷玉重新裂开数道碎痕,他的掌心被划烂,血沿着纹路浸透其中,复被冷玉吸食。这玉是晏顷迟先前贴身佩戴了数百年的玉,谢唯并不陌生,他将玉拿出来,裂纹密布的冷玉竟然在顷刻间门变了色,猩红的光遁于其中。

        这是——

        玉摔落被褥,谢唯蓦然失色。

        晏顷迟的灵府成了氤氲雾海,残留的灵气拥护着他的最后的心跳,沉重且迟缓。

        雨溅在玉石阑干上,侵扰了他的梦境。他在梦里轻抚过萧衍的眉眼,一寸又一寸的沿着骨相朝下走。

        萧衍昏睡半月未醒,他昼夜不舍的照顾,亲自给他换衣拭汗,手巾搅在滚烫的水里,再拎起拧干。

        屋里晦暗无光,屋外阴雨连绵。

        晏顷迟要给萧衍渡息,他换下萧衍的衣裳,发觉里衣已经又被血水浸湿了,萧衍身前背部都有很重的伤痕,绝非雷劫所致。

        那些疏密不一的伤犹如层叠交织的密网落在白净的肌肤上,新伤覆于旧伤,让他身上的肌肤看起来像是渗出裂纹的白玉瓷面。

        晏顷迟沉默不语,他看着萧衍,萧衍白皙的脸枕在墨发上,长睫上潲着水汽。他在晏顷迟的影子里显得愈发小,褪去了佯作的成熟,眉宇间门的湿漉都是哭后的稚嫩乖顺。

        他不知道萧衍这半年来做什么去了。他想问问,但是萧衍清醒的时辰短暂,说话时也是言辞颠倒,含含糊糊,萧衍来时经脉皆断,五感尽失,这场病烧得太过厉害,险些夺走了他的命。

        晏顷迟抱着他,与他额头相抵,哄念着他的名字才能勉强唤回点神识。

        萧衍呼吸微促,在疼痛中短暂的清醒着:“裴昭……江家,我、我看见了裴昭……雷劫……师叔,痛……”

        字音微弱断续,紧贴在晏顷迟的耳边,晏顷迟握住他的手,眼中褪不去的杀意逐渐侵蚀了他的理智,却又在萧衍声声低念的师叔里打散。

        “师叔在这里。”他轻晃着萧衍的身体,让他脸埋于自己的肩上,像哄孩子似的。

        晏顷迟给他喂药,喂不进去,便只能渡息,用自己的灵气去化解萧衍体内的淤血,再把药一口一口喂进去。

        萧衍咽不下去药,苦涩残留舌尖,呛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捱不住,脸一偏悉数吐了,晏顷迟用手兜着他吐出来的药,再用帕子给他擦。

        “苦……”萧衍的声音微乎其微,只能隐约听得呜咽声。

        晏顷迟起身去给他找糖水,用勺子沾了点,喂到他嘴里。萧衍舌尖碰到甜味,才勉强咽下点汤药。

        就这样又去了半月。

        萧衍的病太重,经脉断裂再调养需要的日子久,他在此之前应当还被人喂过毒,毒入五脏六腑,余毒难清。晏顷迟深觉此事有蹊跷,怕萧衍回来的事被宗门里的人知晓,是以从不让人靠近他寝殿半步。

        而江之郁住在院落西阁,没有晏顷迟的吩咐从不迈出门槛,久而久之宗门流言蜚语生出,都道是晏顷迟在宗门里养了个稚儿。

        晏顷迟对此从未有过任何辩解,他本意是给萧衍回到宗门作遮掩,也就无所谓宗门里如何流传了。

        秋日将尽,雨雾空濛,在山壑游弋不散。

        院中清冷寂寥,小枝在冷风里颤巍巍的抖动,凋败的花零落尘泥。

        萧衍还是会陷入昏睡,他的灵府不稳,留不住灵气,调理起来慢之又慢。晏顷迟给他掖好被褥,踏出门槛时瞧见了江之郁。

        江之郁依旧是白衣着身,淅沥秋雨落在他的青纸伞上,沿着微微倾斜的伞泻下,像断了线的玉珠。

        “三郎。”他轻唤。

        晏顷迟只瞧了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如此不知分寸,离死也不远了。”语气不善。

        江之郁怔仲,抬眼望他。

        “江之郁,此话我只同你说一遍,”晏顷迟步伐停滞,眼里寒冷阴郁,“如果你再敢这样乱呼其名,目无分寸,就休怪我不领情面让你下山去。”

        “寄人篱下,是该安分守己,先前是我冒然唐突了,晏长老收留我为好意,我不该如此不知好歹。”江之郁目露歉意,微欠身行礼示意。

        晏顷迟眼风掠过他,不冷不淡地说道:“不要再让我听见有下次,也不准靠近我寝殿半步,若非要事一切皆可同贺云升说,便是要事也可以同他说。”

        江之郁明明就住在同院的西阁,相隔咫尺,他却要他凡事只同贺云升说,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江之郁在雨中立着,他略显无措,朝前几步靠近晏顷迟,直至能看清他衣袍上的流转暗纹:“我久闻三长老盛誉,为人优柔,同弟子间门皆可言笑,从不生分,为何偏偏待我这般冷情?”

        他说得真情实意,眼里掩着几分委屈,又涩声问道:“我很招人讨厌么?我是不是不好看?”

        晏顷迟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偏开视线,江之郁正欲再说,暮霜剑铮然出鞘,抵在了两人之间门,也无声截断了他的话。

        “这世间门皮囊万千,相似之人数不胜数,唯有骨相自始至终不变,亦改不得,招人讨厌的永远不会是皮囊,而是难易的心性,哪怕心向道义者,皮囊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晏顷迟说话有意只说三分,藏了七分,并不点明关系利害,算作是给江之郁留的薄面,江家覆灭,他能活下来属实不易,若非他那日哭求晏顷迟收留他避难,晏顷迟绝不会把人带回来。

        那斜横在两人之间门的暮霜剑已经表明了晏顷迟的态度,倘若江之郁敢有半分逾越,晏顷迟都不会手下留情。

        “三长老若真是讨厌我,何故将我留下,我以为宗玄剑派算得我往后的归宿了,所以三长老才会让我借住别院。”江之郁半敛眼眸,怔怔的淌出泪。

        他顿了半晌又道:“原来全是我自作多情。”

        晏顷迟淡漠扫了他一眼,步子不再停滞,与他错身而过:“我留你是情面,并非本分。若你想寻得归宿,可自行下山,这殿里无人拦你,但倘若你敢近我寝殿半步,就休怪刀剑无眼了。”

        江之郁在他的话里缓慢停驻,他目光随着晏顷迟的背影而动,只是那清隽的脸上可怜之色荡然无存,变作了幽怨恶毒的笑,眸光如同毒蛇淬炼过的利齿,不动声色撕咬着那道消融于雨水里的身影。

        “我可不这么觉得。”他轻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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