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决断

杨季珇父母早亡，是兄长在饥荒年代自愿卖身为奴换取了一些粮食救活了他，因此在他心中兄长以及兄长的孩子就是他的至亲，家人这个割舍不掉的联系使得他即使在分家后，也依然愿意荫蔽那些本家之外落寞的旁支。

        但是此刻那些以为他有所松动的人们，正跃跃欲试的向他进谗言，试图将婉婉这个本家嫡女赶出家门。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响，哪里顾及过半分他引以为傲的亲情。

        杨季珇终于累了，他戎马一生，从一个落寞的山野村夫，靠着自己的赫赫战功被封侯爵，他唯一的子嗣也为国捐躯，只留下婉婉这一根独苗，现下也因为这群贪婪至极的人，而变得四面楚歌。

        是他错了，错的彻底！

        杨季珇明明没什么本事，却上窜下跳的试图说服他伤害婉婉的跳梁小丑们，狠狠的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来人！”

        藏在按住的侯爷近卫自各个隐蔽之处现身，身前的武器已经出鞘，顿时屋内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那些旁支家的老爷们安逸惯了，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挤在一起，尽可能将身子缩在一起，颤抖着向侯爷求饶：“侯爷，这是为何？”

        杨季珇沉声道：“如果不是素彭他们出言不逊，婉婉不会主动出手伤人。我的孙女，脾气秉性我最清楚。我们祖孙之间的情感，岂是你等小人挑唆得了的！你们作为长辈，纵容自家孩子诬告嫡妹，简直是无可救药！既然你们无情无义，那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踏进我蓟州侯府半步！”

        侯爷大发雷霆，并且切断了他们日后来侯府打秋风、依仗侯府关系作威作福的后路，一众人等顿时由嚣张变得温顺，甚至不顾形象哭嚎着冤枉：“侯爷，您忘了当年您哥哥卖身为奴换取粮食救活您的事情了吗？你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呢？”

        杨季珇冷漠的示意身边的护卫将试图够他的腿求饶的人隔开，又扫视了一番吓得愣在原地的孩子们，看着他们一副如丧考妣的脸，以及呆愣的模样，一时有些埋怨自己，以前他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能在这群庸才中找出一个承袭爵位的人。

        杨季珇再也不想看见这群人的脸，潇洒的离开了，许廉作为新任的大管事，一言不发的跟在了杨季珇身后，直到杨季珇在岔路上停了下来，半晌也没选择好去哪里，许廉这才突然出声询问：“侯爷在外半年，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宗祠烧一炷香，何不趁现在去宗祠一趟呢？”

        杨季珇今夜趁着酒劲打了自己如珠如宝娇养大的孙女，还在犯错后发现孙女说家中蛀虫不可留，旁支皆有异心的话全部都是事实，作为一个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臣，对待家人这方面，他的眼光确实已经不够犀利。更关键的是，他刚才还怒气冲冲的罚婉婉跪祠堂，现在怎么拉得下脸来去和她说他的确做错了，收回刚才惩罚她的话呢？因此，他才会在岔路口犹豫许久，不知到底该怎么找借口去和婉婉和解。

        但是现在这个被婉婉委以重任的新任大管事巧妙的给他了一个台阶，因此杨季珇这才第一次正视眼前这个恭敬的站在他身后的新任管事：“你叫什么？”

        许廉知道这一次他猜中了侯爷的心思，谦卑地回道：“禀侯爷，奴才叫许廉。”

        杨季珇没有说什么，便朝着祠堂走去。

        杨思婉早就被杨兆麟哄睡着了，她就窝在两个并排放在一起的蒲团上睡得安详，身上盖着杨兆麟的黑色披风，但是却不见杨兆麟的身影。

        青菊和青英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看着侯爷心疼且懊悔的看着小姐脸上的伤痕，全然不似刚才掌掴小姐时的狠辣模样。

        “兆麟来过了？”

        青菊赶忙回道：“是，公子给小姐带了些容易克化的甜粥，看着小姐吃下后，陪小姐呆了一会儿，才被小姐劝回去休息了。”

        杨季珇没有说话，而是将瘦弱的孙女打横抱起，亲自送孙女回去休息。

        宋仁和并没有按照杨思婉的意思立刻回昭凝阁休息，而是在半路上听见一些仆从在隐蔽处八卦正厅里侯爷发怒的事情，改道去了正厅。

        对于旁支家的老爷们来说，侯府就是他们的典当行，他们不需要典当任何物品，仅仅靠着侯爷对他们的旧情，就能轻易的在这里支取钱银、物件，还可以将家中的所有孩子一股脑的塞进侯府，让孩子在这里接触最好的师父，享受锦衣玉食，结交权贵世家，甚至在杨思婉的父母战死后，还多了被过继到本家，甚至承袭爵位的可能，于他们而言，这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因为他们一次次得到蓟州侯府的照拂，也就从来不愿意自己努力，吃喝玩乐、夜宿花街柳巷、在赌场里挥霍钱财，都是他们生活的常态。因此，这些人一听说免费的典当行即将闭市，心中绝望之感顿生。他们已经太久没有靠自己生活过了，此时被侯府抛弃，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他们拼命的抱着侯府的桌椅不撒手，反正侍卫不敢伤他们，他们一定要再见到侯爷，好好的和他求情，求他允许他们继续打秋风，求他别把旁支家的所有孩子赶出侯府。

        毕竟他们不争气，没有侯府的教育，他们的子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未来如何能迎娶闺阁小姐，如何能嫁入豪门世家！

        此刻对于这群人来说，尊严并不算什么，让侯爷回心转意才最为重要。

        但是他们终究是没有等来侯爷，而是由服侍侯爷就寝的新任大管事许廉带着几十个健壮的仆从将一众耍无赖的老爷、少爷直接分别抬着头脚抬了起来，流水般的朝着侯府正门走去。

        这些被强行抬走的老爷、少爷因为恐惧和不安拼命的挣扎：“你们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凭什么这么对待我们！”

        宋仁和看着眼前这有些荒诞的景象，心中十分满意，早年间婉婉曾经和他说过，未出阁时她最讨厌上宗学学堂读书，因为那些旁支家的子嗣们总是让她不舒服。兄弟们都想通过迎娶她来承爵，姊妹们都因为她的身份，明着对她无尽温柔，暗地里聚在一起说她坏话。因此，明明她被这么多人奉承，却总是在觉得十分孤单。她就一直希望能摆脱这种束缚，尽早离开侯府。

        那时他始终觉得婉婉就像是一个被照顾的十分好的孩子，需要被人呵护、被人照顾、天真、烂漫；但是现在看着这个有勇有谋的婉婉，宋仁和觉得既陌生又惊喜。

        当杨素彭被人抬着出来时，宋仁和拦住了搬运他的仆从，仆从们中午看了一个多时辰小姐和少爷的脸，自然记住了此人就是被侯爷带进王府的新少爷，因此便依少爷的意思在他身边站定。

        宋仁和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和早晨那副无法无天的嚣张少爷的脸，看着他包成猪头的脸，以及被人仰面抬着时的无助模样，心中不屑，嘴上却没说：“三表哥受苦了。”

        杨素彭冒着一说话就嘴疼的痛楚，因为少年人不服输的性子，放狠话道：“杨兆麟你别得意，我早晚会找你报仇的！”

        宋仁和看着眼前狼狈的三表哥，以及杨素彭一说话头上就一动一动的绑带，只觉得无比滑稽。这个人他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人通敌卖国，让黎朝最精锐的部队——杨家军全部折损，实在是一个其罪当诛的坏人。

        宋仁和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当初这个杨素彭因为没什么学识才走不了科举仕途，因此只能靠着侯爷的关系进了军营。又因为他喜欢玩乐，很快就和军营中的士兵打成一片，这才套取到了可以传递给西域的关键消息。

        杨家军是个守卫森严的地方，不是绝对的心腹根本就进不不去，现在这个杨素彭已经被赶出了侯府，没有了这层关系，想来日后即使他有心做叛贼，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宋仁和从怀中掏出一个装有治疗跌打损伤药物的瓷瓶，放在了杨素彭手中，挂着得体的笑容安抚道：“兆麟会日日在这里恭候您的大驾，只是在您给我好看之前，还是先以身体为重。毕竟没了侯府的支援，恐怕你连大夫都请不起。”

        说完这话，宋仁和转身就走，完全不顾杨素彭在背后如何痛苦的诅咒与叫嚣。

        宋仁和回到昭凝阁后，吩咐下人打了些温水，此时他伤口未愈，实在是不能沾水，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简单让仆从帮着用湿手帕帮他清理一下后背这些出了汗的地方。

        简单的梳洗之后，宋仁和侧躺在床榻上，回想起今天一整天经历的事情，心中越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眼前所有的人和事都和以前一样，但是这里的人脾气秉性会有这么大的改变，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用杨兆麟的身体苏醒了，才带来了这些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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