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逢
待到第二日，陛下让清秋宫的宸妃娘娘生殉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合宫上下一片哗然。
黎朝自建国以来，一直有人殉的旧俗。按照旧历皇帝驾崩，除童男童女外，合宫内未生育的妃嫔一律需要为皇帝殉葬。
但是顺帝仁善，自登基之初就着礼部废止了人殉的丧葬旧俗。因此，顺帝的妃嫔虽然感叹陛下年仅二十二就撒手人寰，自己剩下的日子将不太好过之外，并没有担心过自己将丢了性命。
但是此时一道让妃嫔生殉的旨意下来，顿时让众妃嫔觉得心有余悸，生怕自己成为和宸妃一样的倒霉蛋。
圣上的灵柩按照旧俗需要在宫内停满六日，再下葬到皇陵之中，这圣上一日未下葬，后宫未生育的妃嫔便忐忑一日，尤其是瞅着宸妃的病症越发严重，大家都怕宸妃挨不到陛下出灵，就会魂归西天。到时候皇后娘娘和礼部着人寻找替代者，她们可就遭殃了。于是那些妃嫔日日偷偷托相识的公公打探宸妃的消息，流水般的往清秋宫里面送了许多珍贵补品。
许是这些人参、鹿茸、灵芝起了效果，虽然杨思婉没有求生的意愿，也拒绝进食，但是青桔给杨思婉灌了很多补药，用珍贵的药材熬出的参汤吊着她这条命，这才保她活到了皇帝出灵的前一日。
青桔这些天日夜不歇的守在杨思婉的床边，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她左手支着头守在床边囫囵的睡着觉。许是这几日降温，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惊醒了过来，一抬头只见杨思琦皱着眉，嘴角渗出了几丝鲜血。
“娘娘，娘娘，您松口，青桔求您松开嘴吧，青桔求求您！”青桔哭着用力去掰杨思琦的下颚，杨思琦一心求死，咬舌的力道实在太大，嘴边的鲜血越渗越多。
忽然门外传来了几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吱呀”一声窗户被迅速打开，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高大身影进了屋。听见屋内青桔的哀求，他深觉不妙，疾步跃到杨思婉的床前。
青桔终于察觉到身边不对劲，但是被男人一个手刀劈晕过去。
青桔倒下，男人才看清床榻上杨思婉的状态，她不施粉黛的脸色煞白，顺着唇角流下的鲜血浸湿了她里衣的衣领，她一心只求速死，咬舌自尽的力道大的惊人。
“婉婉，哥哥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哥哥。”眼前高大的男子单膝跪在杨思婉的床榻边，一边用巧劲将杨思婉的下颚往下掰。
被外力卸去力道后，杨思婉被迫张开了嘴，积蓄在口腔内的鲜血顺势流了出来。杨兆麟待积蓄在杨思婉口内的鲜血流尽，起身仔细察看了她的伤势，见并未伤到根本，便强行给她喂了一颗保命的丹药，就起身找能给她保暖的衣物了。
杨思婉这几日本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现实和梦境时常混淆，如今她听见义兄的声音，眼泪就已流了出来，许久没梦见义兄了，想必他还是在怪她吧。
自她出嫁那日后，义兄就再也没来王府看过她，她进宫后没几日就传来了义兄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消息。
得到义兄战死的消息后，起初义兄还总是入她梦境的，梦中义兄在她大婚那日的凤冠上插上了一支金镶玉步摇后，将她抱在怀中久久未松手，起身时义兄的眼角闪烁着泪光，她也被那场景唬住，可还没等她回神，义兄便起身离开了，消失在了门口的光晕中，谁也没想到，那一别就是永远。
每梦见那场景一次，她的心便如刀绞一般撕裂的疼，是她害死了义兄！都是她执迷不悟、酿成大错，如果不是她引狼入室、助纣为虐，金门杨家就不会遭此劫难。
后来随着她的身体越发不中用了，义兄入梦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此刻义兄的声音如此逼真，看来今日就是她的大限了，是义兄来接她回家了。
杨思婉的意识逐渐回笼，她泪眼婆娑的双眼缓慢睁开，恍惚间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男人正在她的衣柜处翻找什么东西。但是舌尖处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剧痛彻底把杨思婉拉回了现实。
有人！杨思婉惊慌的想要唤人却发不出什么声响，一抬头就看见青桔昏厥在了她的床边。
此刻屋内寂静无声，杨思婉紧张的抓紧丝绸背面，她不怕死亡，反正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在宋仁和的棺椁中，但是她不想在死之前受辱。
“主子，时间不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门外传来了一个被压低的男性声音，声音虽然有些低但是杨思婉却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我给婉婉穿厚些，马上就出去。”屋内回话的声音低沉，也透着几丝疲惫的沙哑。
杨思婉顿时惊愕失色，这声音！这声音是义兄！
那男人找到了一件最厚的白色凤尾花纹披风，赶忙转身往床边走，一回头就见杨思婉右手支撑着身子睁大了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杨兆麟不似寻常武将那般剑目星眉、身形粗犷，他只需端站在那儿就是一位难得的偏偏佳公子，墨发轻垂、容貌秀丽、身形修长，却极具力量。
杨思婉一遍遍的看着眼前那人熟悉的星眸、挺立的鼻梁和殷红的双唇，她张开嘴想唤一声：“义兄”，却因为唇舌带伤而发不出声响。
杨兆麟快步走上前，扶起无力的杨思婉：“婉婉，是哥哥来了，哥哥来带你回家。”
杨思婉被杨兆麟扶起，杨兆麟给她穿好披风和鞋袜，见杨思婉已经收拾停当，杨兆麟一把将杨思婉打横抱起：“睡吧，婉婉，等你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杨思婉哪里睡得着，她的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却来不及问出口。但是她又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只要能躺在义兄怀中就足够了，因为义兄永远是最值得她信赖的人。
杨兆麟抱着杨思婉在寂静的宫道内上下跳跃着，巧妙的躲避着夜里巡逻的禁卫军。今夜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名近卫，都是跟随在他身边多年，一顶一的江湖高手。
此次营救，军队大营的部下皆持反对意见。众人认为，他们的起义军已经在各处集结，只等顺帝出灵那日，各地官员进宫参加丧仪时将其围困宫中、一网打尽。筹谋多年，眼看霸业将成，怎么能因为要救将军的义妹而让将军舍身范险呢？因此众人日夜守在杨兆麟的营帐外，唯恐将军意气用事，为义妹舍霸业。
但是杨兆麟仍然偷偷集结近卫，迷晕了守在门口的将领们，留下了若他不能按时归来的话，霸业将由谁继承，以及后续的战略部署。便日夜兼程、奔袭数百里，终于赶在了出灵这日的丑时摸进了皇宫。
见到婉婉时，杨兆麟越发恨自己，恨自己无能，让婉婉在深宫内受了那么多委屈，从侯府里那个开朗、活泼的少女变得这般形容枯槁。五年未见，再见之时婉婉竟是在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想而知，她过的有多么的不开心。不过，都过去了，过了今日，他必定用整个宋姓王族的命给婉婉、给祖父、给枉死的杨家军陪葬。
杨兆麟低头看了看怀中满怀欣喜看着他的杨思婉，不自觉的加大了手腕的力量，将杨思婉抱的更紧一点。
杨思婉的发髻上垂坠着杨兆麟送给她的金镶玉步摇，随着义兄抱着她移动的动作而晃动个不停。夜里的冷风终究是冷的，但是杨思婉自进宫那日起心就没有这么温热过。
“宫墙上有人！”禁卫军副使大喊一声，正在巡逻的众将士顺着副使所指的方向快步移动着。
杨兆麟听见声响，小心的下了宫墙，顺着御花园的假山转了个方向，快速和身边的近卫打了个暗号，近卫分为三组两两一组分别顺着后宫、前朝和禁卫军的方向去了，意图搅乱视听，分散禁卫军的注意力。
杨思婉紧张的扭头看着传来禁卫军搜查声的位置，又转头对上了正在注视她的杨兆麟。杨兆麟的眸在深夜的假山内显得亮极了，此时此刻如此紧急的时刻，杨兆麟依然对着杨思婉温柔的笑着。
“婉婉，如果今天义兄没能成功救你出去，反倒害你丢了性命，你会不会后悔跟哥哥逃跑？”
杨思婉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愈发搂紧杨兆麟的脖子，在他怀中坚定的摇了摇头。
见杨思婉如此坚定的回复，杨兆麟终于按捺不住欣喜，在杨思婉的发顶落下了一吻。
原本寂静的深宫内，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变得喧闹不堪，被禁卫军搜查吵醒的宫女太监们迅速穿戴好，温顺地站在了院内等待禁卫军的盘问。他们的住所内被禁卫军翻得乱七八糟，却没有一个人敢提出质疑。
后宫内原本准备睡个好觉参加明天出灵仪式的妃嫔们听说宫内进了盗贼，吓得赶忙爬起身穿戴好，唯恐一会儿被贼人冲撞，或是被来搜查的禁卫军看到她们衣冠不整，被人污蔑失了清白，反倒惹了祸事。
一时间整个皇宫人心惶惶，附近所有的禁卫军都被调遣进宫，把整个皇宫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搜查了半个时辰，有隐约见到贼人的身影，却始终抓不住人。
圣上即将出灵的大日子，闹了这么一出，这深宫内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正在前殿守灵的王爷、侯爷和将军们的耳朵里。
他们迅速商量对策，关闭了进京的大门，调了大军守在了皇宫内的每一个出入口，势必要在出灵仪式开始前逮住这伙胆大包天的贼人，不然皇宫内贼人随意进出的事传了出去，势必会惹天下人耻笑。
杨兆麟带着杨思婉辗转了几个地方，眼看着搜查的人员越来越多，派出去分散火力的近卫已有两组发来了被抓赴死的信号，杨兆麟身边的近卫们的表情越发严肃。
阿十的耳力极佳，听着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大批禁卫军的脚步声，跪在地上规劝道：“主子，搜查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了，您现在放下小姐，凭您的功夫加上我等舍命保护，定能逃出升天，请您早做决断。”
杨思婉也顺势推搡着杨兆麟的胸膛，想要挣扎着让义兄放她下来，赶快逃走。但是杨兆麟紧紧的把杨思婉搂在怀中，不肯放松分毫。
“五年前我就放开了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若是今日我注定和你一起死在这黎朝皇宫，那便死在这里好了。总好过因为放手，日日受那思念、愧疚之苦。”
近卫自侯府起就跟在杨兆麟身边，自然直到主子做的每一个关于小姐的决定都不容更改，于是他们将箭拔出剑鞘，准备与禁卫军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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