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两全其美
“名姐姐”陈江含着泪，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锦盒，除了寒风不时肆虐，四周沉寂得可怕。“蚕蛊不知在什么时候，一动也不动了，你现在在哪里？”
无人应答。
蚕蛊长生百年，气息随主人而变，两蛊连心，生即生，离，即无讯。
“名姐姐，我找到父母家人了”陈江落下泪来，“我爹爹，是南族曾经最有名的机关术师，你知道的，他叫陈兴良。我还有一个个哥哥——”
陈江破涕颤抖着苦笑，“他叫陈楚一，你见过的。就是君阳阁阁主，他帮助北丹侵犯南族，把慕容大哥的爹、还有韩远关起来的那个人”
“我，把他从这里打下去，你说，他是不是已经死了？”陈江痛哭起来，“名姐姐，蚕蛊死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无人应答。
陈江迈着沉重的步子上前，微前倾身子，断崖纵深千丈，若就此掉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我曾以为北丹凶恶，南族善良，拼了命要保护南族百姓；上了战场，两军边境，我却发现北族流民无家可归，同样可怜；南族失陷，黑山岭将所有难民收下，他们却彼此敌视，为私欲不择手段，我觉得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话”
“更讽刺的是，当我以为眼前人就是杀我全家的仇人时，他们却说，那是我的亲哥哥”陈江全身瘫软，跪倒在地，有气无力。
“我好像明白，他当时为什么不还手了”陈江绝望看向天空，“冬天好冷，他们都没有吃的，所有人都要死了，是吗——”
陈江迷迷糊糊，身体不自觉往前倒。
大哥，你会在这崖底么？
“陈江！”说时迟那时快，楚留玉急出一身冷汗，扑上去抓住陈江右脚，悬挂在崖边。
“江儿——”名璇急切上前，可恶，什么能够用来帮忙的都没有，贸然只会让他们一起跌下去。
“楚大哥”陈江回过神来，却再听到名璇的声音，女子忧切的眼神进入他的视线，陈江鼻子酸楚，颤抖着说不出话。
“才十五岁而已，就想轻生么？”楚留玉眉头紧锁，语气强烈，怒意明显。
陈江欲言又止，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挂，脑子要胀裂一般。
黄沙泥土不断被磨散，陈江眼睛沾上沙尘，生疼干涩。楚留玉神经紧绷，这崖顶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再这样下去，他们都可能从此跌落。
“楚大哥，你放手，不然我们都会掉下去！”陈江眼前模糊不清，“替我好好照顾名姐姐”
“江儿，再坚持一下！”名璇带着哭腔，双手不停在泥上来回刨动，若地上能有凹凸，楚留玉也能借力一搏。
“陈江——”楚留玉眼神失色，双手抛空，陈江用力一挣，径直掉了下去。
“不——”名璇喉咙撕裂，眼泪夺眶而出，指甲盖里全是黄泥和鲜血，跪步向前。
白色的身影惊乍掠上，楚留玉迅速揽住名璇起身往后退，生怕碰到她受伤的指尖，警惕盯着那旋风般的黑影。
“江儿”名璇忽地松了一口气，释然看着眼前人。
“你原竟被困在这里？”楚留玉微拧了拧眉，忽地感觉到身后同样有人靠近。
名璇像是受到召唤一般，先于楚留玉转身，一眼就看到宋可枫身前的黄衣女子，那女子见她，停下脚步。身旁的大白狗先是微愣，见主人飞奔往前，毛茸茸的大尾巴也狂舞起来。
眼神交汇，期待，迟疑，激动，情切，恍然，脱口而出。
“姐姐——”
喜极而泣，紧紧相拥。
“你是沁儿？”名璇热泪盈眶，却再也说不出话。
重逢无恙，便是最大的恩赐。
楚留玉嘴角微微上扬，转身走近韩禁宇，查探陈江的伤势。
“情绪失控，再加上过度疲劳，昏过去了”韩禁宇见他神色，率先开口。
楚留玉看了他一眼，韩禁宇示意他看好陈江，自己上前。
“宋护法放人，名姑娘答应我的第一件事已经做到。这第二件事，名姑娘可要听好了”
“两个名姑娘，你在跟谁说话？”楚留玉明知故问，听不惯韩禁宇狂傲霸道的语气，尤其，还是对他的人。
“你的名姑娘”韩禁宇接他的茬，对上名璇的目光，“西角紫水晶为我续命十五年之事，不得告诉阿江”
韩禁宇话虽是朝名璇说的，却是想让所有人听到，若名璇答应，宋可枫不可能违背圣女意志，楚留玉自不会多言，名沁与此事无关，提醒一下更不会多嘴。
“放心，我会替你隐瞒”名璇说完，冷静转身面对宋可枫，“多谢宋姑姑保护沁儿十五年，紫水晶在我梦境被唤醒，同样将从前的一切注入我脑海，西角与亳洲早已相融，只我意志才能开启紫水晶。左右巫万年前所作，终究还是自食其果”
“圣女要选择舍西角，保亳洲么？”宋可看向名璇，“灵气有限，若要恢复亳洲原有状态，只能让抽出西角所有灵气，如此，活了千百年的西角族人，顷刻将会化作骸骨。圣女体内，拥有你母亲存活数千年的一半灵神，同样，也会灰飞烟灭”
“璇儿”楚留玉语气沉重，刚要做什么，名沁开口，“姐夫别担心”她自信笑笑，不等名璇说话，同样看向宋可枫，“宋姑姑对沁儿十五年养育之恩，沁儿永生不忘”
“但有一事，沁儿也瞒了宋姑姑十五年”名沁说着，偏头有些恋恋不舍看着多多，她温柔轻抚它的长毛，语气弱下来，“娘亲在十五年前让姑姑把多多送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现在的困境，她在亳洲待了八十年，找到了或许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
“多多刚出生便夭折，本以为除了像陈楚一那样用紫水晶灵气续命，再没有其他办法，可机缘巧合，娘亲开启紫水晶之时，却发现多多并没有吸走任何灵气，而是身体沉睡冰冻二十年再次醒来，重获生机”
“就像我在虞山那八年，是么？”名璇豁然开朗，对上楚留玉的目光，“若极寒环境加以时间淬炼可以等换紫晶续灵，我们要做的，便是在大难来临之前，将亳洲至于冰天雪地”
“这么说，确有道理”宋可枫微微点头，“生灵之气本是蓄养累积而成，冰晶极寒之境最能衍生至真至纯、无情无欲之灵元”
“可我们没有资格，拿亳洲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楚留玉表情严肃，“成功的例子，一个是拥有一半西角最尊贵的血统，另一个，虽是生命，却是一条狗。无情无欲、至真至纯的灵元是最理想的效果，狗没有思想，人却有七情六欲。除了死亡，没人会停止思考。连璇儿在那八年，也有心心念念的事情。”
“楚留玉说的不错，若失败了，同样等于毁了亳洲大地所有的生命”韩禁宇同样谨慎，“我早在十五年前就该死了，确实是受益紫水晶，但，这个世界属于组成它的每一个人，没人有资格站在金字塔尖，以救世主的名义为别人做选择”
名璇垂下眸子，却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楚留玉轻轻握住她的手，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他自然不愿意她出事，他同样不希望轻易就把亳洲所有人的命运做了决定。
名璇顺着那股熟悉的清香回头，见楚留玉眼神复杂，她瞬的绽开笑容，轻轻点头，示意她明白。
楚留玉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你们这样的，才是真正通情达理、进退有度的人”名沁撇了撇嘴，心中触动不已，她又看向韩禁宇，“可是陈楚一，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只关心也只想关心与自己身边最贴近的事情，若没有人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提供选项甚或先一步做出某些决定，他们便会只顾眼前，久而久之，或许这个世界就会乱套”
“沁儿什么时候，少年老成起来了？”名璇有些欣喜地瞧着她，“莫不是宋姑姑的精元结界内还有其他新鲜玩意？”
名沁语气轻快，“那当然，我常常无聊，研究药理、花草、自然规律，不过，那都是姑姑百年经历幻化而成，相当于，我把姑姑这百年所见人情世故都阅了个便”
“紫水晶灵气将散，圣女，我该回去了”宋可枫微微行个礼，“亳洲三日后月圆之际，是雪山灵气最足之时，左右巫只能死守紫水晶，聚灵之事，还得圣女亲自来做”
“你还是选择相信左右巫么？”见宋可枫离去，楚留玉在名璇耳畔低语。
“不相信，但我感觉得到，紫水晶已经与西角融为一体，它也确实，只认我的意志。十五年前，当我还是孩童之际，他们没能蛊我心智。如今他们未曾阻挠我的一举一动，我们就静观其变——”
名璇说着，却被一道光束抓取注意，楚留玉同样顺着她的眼神看去。
“师叔！”名璇激动不已，却眼见清扬面色，上前扶着他。
“丫头，不，该改口叫你圣女了”清扬立直身板，微微笑着，“没想到我成了清氏长老命最硬那个”他又看着名璇，指着楚留玉，故作生气，“不许哭，你要是敢哭，信不信，我立马动手收拾那小子”
“师叔”名璇有些娇嗔，清扬再看到名沁，“这黄衣丫头，是？”
“我是姐姐的妹妹”名沁上前微微笑着，“伯伯是清扬长老吗？我在宋姑姑的记忆里见到过你”
“原来圣女的两个女儿，都好好地活在世上，亳洲，该是有救了”清扬抹了抹胡须，微微点头，又看了看韩禁宇，意味深长，“好啊，两个丫头都找到归宿，你们娘亲也是在天有灵了”说罢，他虚弱地咳了几声。
名沁连连摇头，刚想说什么，楚留玉轻轻拉她，示意她别说话，韩禁宇上前两步，与楚留玉并排，楚留玉余光瞟了他一眼。
“终于熬到这一天，该走了”清扬神色坦荡，“丫头，生死有命，别比我更害怕，人一辈子不能有太多贪欲，我活了数千年，真的足够了。离开之前，我得交代你们一件事。”
“前圣女在人间以虞山为居，早就料到百年后亳洲可能会再受饥荒，故而积攒了百年食物，她在你们父亲的协助下，用西角寒冰之术封印将其封印。但，就算是百年累积，要满足人类私欲，或许还需要好生考量安排。这封印非得你们姐妹共同才能解开，我累了，不说了，让我走吧——”
清扬语毕，身体化作星点泡沫，冬风一吹，悉数散尽。
名璇溢出眼泪，深吸一口气，轻轻拭去，恢复平静，名沁却是撇着嘴巴，双眼通红，她蹲下去紧紧抱着多多，多多懂事地扭了扭，前腿轻轻挠她。
“心疼了？”楚留玉在韩禁宇耳边低语，韩禁宇白他一眼，楚留玉上前牵起名璇的手，韩禁宇迟疑片刻，转身朝昏迷的陈江而去。
“手还疼么？”楚留玉微微皱眉，名璇轻轻摇头，与他对视一眼，示意他别担心，再往名沁的方向去，温柔伸手搭在她肩上，“沁儿，走吧”
名沁轻轻点头，顺势抱了名璇好一会才松开，两姐妹紧贴着牵手，往前去了。
“落单了？”韩禁宇见楚留玉跟上，漫不经心多说一句。
“韩阁主今年八岁么？”楚留玉目不斜视，背着手跟往常一样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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