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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狂风呼啸,席卷流云。

        虽然目光所及,未曾见到这座清延宫的雏形,然而离得越近,就越能够感觉到那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胸腔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喘不过气,瘫软得像是烂泥。

        韩雪绍催动丹田内那些所剩无几的真气,真气肆虐,一点点推动着她向前攀行。

        浮云编织成的薄纱被风吹动,向着两侧散去,随着外来者的不断前进,露出了背后的景象:呈五角型的空中岛屿上,矗立着白色的宫殿,门庭由两柄巨剑交错构成,通体雪白,剑身有一道深青纹路的剑,名为“苍山”;通体漆黑,唯独剑柄处有一点菱形的白痕,此剑名为“负雪”。这大抵是沈安世在万剑冢停留的那七十年中得来的,登仙后,便将双剑铸成门庭。韩雪绍想,也不知这两柄剑原本的主人是何种恐怖的存在,竟然能够挥动这两柄剑。

        都说修真者的洞府最能体现本人的性格,有的匿于山埃,有的隐于水中,而沈安世的清延宫所在之处却不是秘密,他向来是没什么好藏的,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跋山涉水,找上门来的修士,便找上门来,不过,至于开不开门,见或是不见,那就是沈安世的事情了。

        当韩雪绍距离清延宫还有十尺的距离时,一个许久不曾听过的熟悉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何人擅闯清延宫?”语气冷淡,咬字很轻,尾音收得干净利落,一如他所使的剑法。

        韩雪绍止住了身形,悬在空中,对着清延宫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叔父,韩雪绍求见。”

        沈安世沉默了一阵。韩雪绍怀疑他正在从漫长的记忆中搜寻有关于“韩雪绍”这个名字的片段,韩家的子弟实在太多了,像沈安世这样的尊者,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然后,宛如雪松般冷冽的、纯粹的真气袭来。沈安世是有意收了力的,察觉到韩雪绍有所警惕之后,那股真气就只是在她的周身稍作停留,很快就收了回去——与此同时,韩雪绍感觉到自己的一缕真气被轻轻巧巧地抽走了,她猜测,沈安世大概是以真气来区别修士的。

        片刻后,沈安世终于缓缓开了口,他对曾经只字不提,只是问道:“你一个人来的?”

        这话说得不甚清楚,韩雪绍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顿了顿,回答道:“是的。”

        她话音刚落地,一道极为强横的剑气横扫过来,流云四散奔逃,朝着清延宫的方向歪歪斜斜地倾倒,又被随之而来的真气束缚在原地,远远看过去,倒是很像一支穿云的箭。

        时间也仿佛被这一剑撕裂,万般美景都因此黯然失色,凝固在了这一霎那。

        系统惊叫一声,可那一剑来得太快,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这天底下恐怕没人能躲开。

        剑气的尽头,韩雪绍却一动不动,她只是悬在半空中,真气流转得很平和,那张瓷白的面具就覆在她的脸上,窥不见半点情绪,即使是那双暴露在外的眼睛,也丝毫没有波澜。

        在此剑之下,距离,时间,似乎都成了虚妄,没有任何意义。

        它将那十尺距离削去,裹挟着冷冽的寒风,袭至韩雪绍的面前,将她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随即,紧贴着她的面颊而过,她没有回头,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短暂的惨叫。

        “这不是龙祁身边的那个上古大能的残魂吗!”系统又惊又喜,“我就说呢,刚刚吓死我了,我还在想你怎么不躲,原来你早就知道沈安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跟着你的残魂吗?”

        韩雪绍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那抹残魂早在她将龙祁引入幻境之时,就已经缠上了她,她一定会先动手。

        剑气扫过,她才忍不住闭了闭眼,将眼底将要翻涌而起的惊慌压下去,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心脏,把宛如擂鼓的心跳声妥帖地藏起来,免得落入这个向来从容的锦华尊者耳中。

        【滴!本世界龙傲天爽度下降10!】

        系统喜道:“爽度已经降至70了,看来龙祁已经意识到那抹残魂已经彻底消散,我记得原作中写到他一直很重视这个残魂,甚至将它当作家人。不过,那毕竟是原作男主的想法罢了,龙祁的皮囊虽然没换,芯子却换了,我估计他也就是把这个残魂当作工具人而已。”

        否则,他也不会像这样不知前途有何凶险,就贸然指使上古大能的残魂跟上来了。

        听到了系统的话,韩雪绍没有感觉到半分欣喜,她像是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很执着地去记恨龙祁施加的追踪术,另一部分还在沈安世那一剑的余威中久久缓不过神来。

        许久不见,沈安世好像又变强了,她想,对这个剑修来说,登仙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清延宫门之外,浮现出石阶,一直延伸到韩雪绍的脚下。门庭发出生涩的闷响,好像有人撬动了那两柄名为苍山与负雪的巨剑,双剑之间的缝隙逐渐扩大,显出了门扉后的道路。

        这就是邀她进去的意思了。

        韩雪绍敛去真气,踏上石阶,一步步向前行走。她每登上一个石阶,身后的那个石阶便随之消散。如果是不了解这位锦华尊者的人,恐怕会误解此番行为,以为他是在断后路。

        直到踏上这座空中岛屿,所有石阶彻底消失,她再往回看的时候,只见岛屿四周浮现深青色的光芒,宛如一个巨大的屏障,将整座岛屿包裹其中,隐于氤氲的云海之间。

        韩雪绍没有闲心去环顾四周的景象,登岛后,她便沿着青石板的小路踏入了清延宫。

        和想象中不同的是,宫内,沈安世的气息却变得极为浅淡,比起刚才,这点微乎其微的气息更像是燃起的袅袅檀香。韩雪绍甚至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沈安世刚刚就是站在清延宫之外挥出的那惊世一剑,在解决掉那抹残魂之后,他也不再停留,兀自离开了。

        她将这些念头抛掷脑后,正准备抬脚的时候,只听得扑棱棱几声,一只鸟飞了进来。

        这是一只浅黄色的鸟,颈上有一圈不甚明显的白羽,像是镶嵌其上的银饰,尾羽细长,呈橙色,它的出现,倒像是在一幅泼墨画上点缀的一抹红日,这清冷的清延宫中,忽然就变得生机勃勃。既然是沈安世饲养的鸟,必定不是凡鸟,韩雪绍想着,就此停住了脚步。

        “雪绍大人,主人方才叮嘱我,要我好生招待你。”黄鸟拍拍翅膀,停在韩雪绍靴前的一寸处,仰着头望她,果真口吐人言,“我名为白曲,今后的时日,劳烦大人多多担待。”

        听到白曲的话,韩雪绍隐约也明白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叔父不在吗?”

        “主人如今正在闭关,躯壳尚在洞府内,魂魄却已在千里之外的鲲天绝境内滞留五年有余了。”白曲歪了歪头,也不隐瞒,很轻易地说出了沈安世的行踪,“他知大人前来清延宫,传音叮嘱了我几句,倘若大人问起他的去向,便如实告知,他最多半月之内就能出关了。”

        想要在鲲天绝境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只凭魂魄便能来去自如,甚至还能借此绝境磨砺神魂,旁人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将沈安世这个名字放进去,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合常理的事情了。

        她又想到,那道剑气只是沈安世平平挥出的一剑,没有别的赘余,却能将那上古大能的残魂彻底抹杀,就算是用最高的标准去衡量,也不过是耗费了沈安世三成不到的功力罢了。

        这么细数下来,韩雪绍甚至已经有些麻木了,连惊讶的情绪都快被磨得一干二净。

        全修真界的修士,大多道路的尽头都是渡劫登仙,境界在此,眼界在此,除了登仙以外,也很难再想到以后还会经历什么事情了。可沈安世所走的路不同,他走的是前人从没走过的路,向着无边的黑暗深处延伸,于是,他就这样一直走着,走着……像是没有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韩雪绍感觉自己好像触及到了什么,但那一点感觉很快就烟消云散。

        她的母亲,恰是那个将沈安世收入韩家的长老的孙女,也正是因为这个,韩雪绍才从自己这位曾祖父的口中得知,沈安世当年一定要回到韩家的真相,只是为了立一块无字碑。

        除此之外,她还难得的从旁人口中得到了一句,对沈安世这一辈子最中肯的评价:

        “沈安世从来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很能忍受寂寞罢了。”

        即使位列仙班,被誉为“锦华尊者”,对沈安世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韩雪绍忽然感觉浑身的血液变得滚烫起来,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并不厉害,咚,咚,咚,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将宛如岩浆般的血液输送到她的四肢百骸。她站在那里,尽管还没亲眼见到自己许久不曾谋面的叔父,但是,她忽然迫切地想知道——

        沈安世站在山顶处,他所见所感,是为何物。

        如果说,以前的沈安世对她来说有如灯塔,那么,如今却像是将她推往前方的海潮。

        系统沉默了一阵,小声询问:“雪雪,你的指尖好像在颤抖,是太紧张了吗?”

        韩雪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她怔了怔,将白皙纤细的手指收进袖中,缓缓地捏紧,仿佛是要把不可捉摸的东西握在掌心中,指甲微微嵌进肉里,留下一个个凹陷。

        如果要将它简单地划分进“紧张”这个情绪中,实在太过草率,毕竟她面对迎面袭来的剑气都没有显出任何端倪。如果拿“兴奋”这个词来形容,又实在太浅薄,太过平凡。

        一定要形容出这种情绪,或许只能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

        像是泅在云层间的一场暴雨匆匆来迟,年幼的韩雪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攀着窗台,从窗棂的缝隙间看出去,只见银光撕裂夜空,而后是一声震彻心扉的雷鸣,将这天地都惊得战栗起来,枝影在风暴中摇曳。她向来是不怕这些的,却激得一腔心绪起起落落,难以入睡。

        这是她所见所闻的,在她漫漫人生中降临的第一场雷雨。

        韩雪绍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它解释这种感觉,索性不提了。

        沈安世的魂魄如今在鲲天绝境内,只有躯壳存于洞府之中。这样的情况,韩雪绍不是没有考虑过,只不过她想的是沈安世恰巧出了趟远门,和当下的这种情形,勉强说得上是八九不离十。她原本想找沈安世坐而论道,恰逢沈安世闭关,将此事推迟几天,倒也无妨。

        她借此机会,正好也可以琢磨一下水镜的妙处,熟悉一下它的用法。

        一念至此,韩雪绍望着眼前这只灵动喜人的小鸟,微微倾身,说道:“那就劳烦你了。”

        白曲倒也不认生,拍拍翅膀就轻巧地落在了她肩上,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偏殿里从外往里数的第一间,就是我为大人准备的住处了。”白曲的声音软绵绵的,即使离得很近,也丝毫不会觉得它太吵闹,“主人鲜少留客,他又常常闭关,清延宫冷清清的,除了他所居的洞府以外,也就只有偏殿留了两间房,其余的,全部用来堆放东西了。”

        它说着说着,还真是有几分委屈,韩雪绍猜它是寂寞太久了,想找个人聊聊天。但是,用不了多久,它应该就会发现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好上多少,因为韩雪绍也不是什么善于交谈的性子。可惜,要是系统有实体,它们两个话痨肯定会相见恨晚,能从清延宫聊到雁追门。

        不过,换个角度想,也幸好系统没有实体,不然它们两个聊起来,肯定止也止不住。

        韩雪绍依着白曲所指的方向行走,绕过柱脚,踏过回廊,入目所至,便是偏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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