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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厌起


薄雾初散,木嬷嬷拿着砍刀上了山,夏天要备些柴木。

        山上的松树颇多,松叶似针,一般枯黄的松叶拿来起火,木嬷嬷用靶子堆成垛,用软树的藤曼捆住。

        几只莺鸟飞过,地上的枯柴踩得咯吱响,砍刀在木嬷嬷手中似女工手中的针般流利飞速。

        “你跟着我干什么?”木嬷嬷蓦地冷淡出声,手继续砍着树,没有抬头。

        明迟捡了一路的枯枝,手中已捧满,他轻轻堆在地上,用腰间的小刀闪过草丛的细藤,那藤瞬间倒身,抽来熟练地捆好枝堆。他道:“想让你教我习武。”

        木嬷嬷‘咚咚咚’砍着粗干,冷漠道:“小姐不允。”

        “她不会知道的。”明迟无聊用树枝扒着地上的洞穴。

        砍柴声骤停,木嬷嬷直起身子,望着山的远处,良久才说话:“可以。”随即转身,冷厉眼睛看着明迟,“我教你剑法,但是你的剑终生终世必须用来护着小姐。”

        明迟看着从洞里翻出的虫子,正用尽全力地蠕动回去,他丢掉手中的树枝,认真道:“知道。我会的。”

        木嬷嬷笑了一声似嘲非嘲,继续认真砍着柴,平稳道:“每日天未亮,就这头山,我教先你七步剑法。”

        “今日就开始学吧。”明迟见她要教开心道。

        “不想死就先好好养伤。”木嬷嬷掷出一句。

        受了内伤还想动气,不怕伤及五脏。

        明迟心中叹一气,见其砍得七七八八了,眯笑讨好道:“我来帮你背柴。”

        木嬷嬷掀了掀眼皮,警告道:“这事不可让小姐知道,不然…后果不详,反正不是什么好果子。”

        “放心吧,我嘴巴比浆糊封得还紧,晦人脾气那么倔,知道了还得了。”明迟背起柴往山下走。

        下了山,太阳渐升,新烟正在给花坪锄草,厌司似在一旁与明奶奶聊天。

        明迟一见院里的人影,还未进去就丢下柴堆跑了,他这幅鬼样子可不能让老太婆看见了。

        木嬷嬷见掠影,无声笑了笑,这小子什么不怕就怕自家祖母,瞧这速度,不似刚刚在。

        明奶奶种了些蔬菜,今日摘了些送给厌司似。问起她可去了禋祀神会;厌司似微微扶额,去了但是不尽人意。

        “我是怕你在家里太闷了,昨天就想着来找你说说话,但是迟小子说村里有神会可以带你去转转,我想着也好,晚上的月祭可热闹了,想你们年轻人会喜欢,昨晚上他也没回去,不知道这人又跑哪去了,可是他没带你去?”明奶奶说着。

        厌司似回道:“去了,白天去的,晚上他应是有事去了。”

        “这样啊,那小似没去看晚上的月祭?”明奶奶略觉有点可惜。

        “今日去也是一样的。”

        明奶奶亮着眼:“带我一个,我也想去凑凑热闹。”她只去过一次,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人老了走路费劲,再则没有人陪着去,孙子有时候忙,她便没有在孙子面前提起过。

        “那是现在去吗?若是,我收拾一下。”厌司似听着老人家激动的语气不矜脸上展了一笑。

        “不不不,我们晚上去,去看她们跳祭祀舞,她们跳得可好看了。”明奶奶有些怀念的味道。

        “好,我们用完晚饭去。”

        这时新烟从厨房钻出来,端着一盘东西放在桌上,小眉毛一扬一扬地道:“小姐和奶奶快尝尝,我新做的点心,看好不好吃?”

        刚出炉,香气弥漫,很是动人味蕾。两人很给面子地动了口,明奶奶赞道:“好香啊。”

        厌司似也点首,“好熟悉的香味。”

        新烟抬手搔了搔鼻子,小声道:“用你的花做的,能不熟悉嘛。”

        “什么!”厌司似声音都高了几贝。

        新烟后退一步,“小姐,你瞧那花都快调了,用来做成食物,可不是物有所值了。”

        “好你个新烟,越发大胆了。”厌司似肃着脸很是生气。

        “小姐你都吃了,就别怪我了。”新烟双手捂着脑袋可怜巴巴道。

        “不行,得罚。”

        “罚什么?”

        “罚你晚上得照看好奶奶。”

        “啊?哦,明白。”新烟吓死了,还以为小姐真的要罚她。

        明奶奶笑着看两人闹,真是叹时光无情,年轻真的是好啊,连拌嘴都这么有活力。

        几人在院中吵闹说笑,一会儿说怪异故事,一会儿明奶奶说她年轻的事。

        原来明奶奶年轻时,和她的丈夫相遇是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那小镇很是美丽,花灯满城,飞楼亭台,青石小桥,柳塘莲花,河舟点点。这天那个地方也举行了神会,可是当天有一位跳祭祀舞的姑娘伤了脚,跳不了。于是那管理人着急寻人,她迷迷糊糊的说她会,就跟着她们去跳舞,其实每个地方的祭祀舞并不一样,恰好那支舞叫南步,她也会。

        那是白天举行的,几十个妙龄女子,舞步点点,有灵有力;但是来了一群强盗捣乱,闹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

        很快又来了一群官兵,听说是抓什么人,这场面更加混乱。她被人撞倒在地,差点被人踩死,幸得一人救起。

        他叫明逐,是个江湖浪子,救起她后,那官兵连连冲他们来,两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跑了起来。

        跑置郊外,躲在隐蔽处,观察后无追兵,两人才歇一口气,互问:跑什么?

        两人皆说:逃命。

        明逐笑了,他道:“你一女子人家官兵追你干什么?”

        明奶奶怎么好说她是获罪家族的人,好不容易跑出来,现下不少官兵追拿呢。不答反问:你跑什么呢,那官兵为什么要追你?

        明逐的眼睛很是狂傲,随意说:看他们不爽上去踹了他们老大一脚。

        怎么有这样人,看别人不爽就打人家。不过还是要谢谢人家,救了她一命。

        说到这,明奶奶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新烟拍掌激情高昂说:“话本子里面的场景,奶奶再后来呢?”

        明奶奶慈笑着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啊,就是看那神会有许多吃的才去,我饿了好几天,饥肠辘辘,又跳了舞,又跑了许久,已经精疲力尽了,一下子饿晕过去了,就倒在了人家怀里。”

        “后来醒来,他一直照看着我,他是个侠客,闯荡江湖,路见不平有时候就去捣捣乱,我娘说,找喜欢的人就是看他厉害不厉害,能不能保护你。他帮了我,我没有去处,我觉得这样的人是我可以依靠的人,于是想让他让我跟着他。”

        “开始他赶我走,他说江湖人,生死漂泊,下一秒不知道死在哪个异乡。我想着,我也没有家,四处漂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哪个异乡,我跟他说这样挺好的,有个伴,他听了吓一跳,说让我不要跟着他。”

        “那后来他是如何同意了呢?”厌司似撑着脑袋像小猫讨食似的。

        “这烈郎怕恶女缠,我一声不吭跟着他,缠着他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他说不用,其实他很是想甩开我,有次啊,他是真的走了,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就一连向南走了好几个月,有日天下雨,我躲在一个月老庙里面;没过一会儿,进来了一个人,提着把刀也是躲雨,我躲在暗处瞧清,原来是他,我不想我找了这么久,在这地方又遇见了,果真有缘分。”

        “他说我真是冤魂不散,我说我们是缘分不浅。他不理我就走了,我感觉到委屈,这么多天的飘荡孤苦一人,恸哭了起来,哭得眼睛都肿了,忽然他去而复返,给了我一个烧饼,让我充饥,问我:是不是真的要跟着他,我连忙点头。原来他有个母亲正在病中,此生有一个遗愿,就是想看他成亲,就这样他带我去他母亲面前说我是他喜欢的女子。”

        “我照顾他母亲直到去世,他给了我些钱让我走,我抱着他的刀,不肯走,他说他要去闯荡江湖,我说正好,我给你杠刀。他哭笑不是,我不肯还他的刀,一直跟着他,这个烈郎啊被缠烦了就习惯了。”

        “别笑了,我这老脸都没了,这世上哪有我这样的女子,这么缠着人家,不过挺好,我都有了孙子。只是他比我大,走得比我急,不知道在黄泉路上,他会不会带着他的刀等我。”

        明奶奶眼睛红了起来,这个故事,不,这不是故事,是回忆。

        听者是故事,说者是回忆,是美好的回忆,也是催人泪下的回忆。

        厌司似给明奶奶倒了杯茶,“明迟倒是和他祖父性格有些相似。”

        明奶奶听这言,忘了伤心,惊喜说:“是是是,真像,年轻气盛的性子,活脱脱的痞子,不过他祖父喜欢走江湖,这点迟小子不像。”

        院树婆娑的影子从短变得修长,日暮飞鸟,白天与明奶奶说的回忆一样,结束了。

        用完晚饭,几人去了祭祀坛,速度不快,赶到时祭礼刚刚结束,点起了篝火,大家围绕着,打着鼓,弹着古老琴弦。

        今日还有祭祀舞,十几个女子,穿着相同的简服,踩着鼓点,步步摇曳。

        明月在头顶洒着光辉,映着那如片片树叶在空中扬舞的只只蝴蝶。

        明奶奶看了一会儿眼中似乎有些遗憾,喃喃道:“不是啊,这么多年了,也对这么多年了。”

        新烟离她最近,这地人声鼎沸,没听清奶奶说了什么,她问:“奶奶你说什么?”

        厌司似敛着眼,听着鼓点韵律,心中明了。

        “回去吧。”

        新烟这次听清了,“啊,小姐,还没有看完呢。”

        明奶奶也觉得可惜,摆了摆手道:“回去吧。”

        新烟不解,还是扶着人离开了。

        半路上,一片空地上,已无人迹,厌司似停足,温声道:“奶奶,你想看南步吗?”今日那祭祀舞并不是南步,所以明奶奶才觉得可惜。

        明奶奶一路不言,低沉着神色,回忆起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听见那悦声,微微抬头:“小似,你……你会跳?”

        “嗯,你想看我跳给你看。”厌司似笑靥如花,细柳眉下的秋眸如今晚的明月。

        “你会跳,真的吗?我想看。”明奶奶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厌司似的眼睛有些红而带亮,又有些惊喜。

        厌司似点头,轻声道:“我母亲教的,如是跳的不好,您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银辉配色,萤火围绕,一身青衣在黑夜笼罩下如烟轻淡,又如白鹤在江水上点镜,裙面如柳枝点漾的湖面。

        白足点地,跳着南步的缭绕,白玉纤指撩起蝶瓣,清丽绝俗的人是朦胧迷离灯影,舞姿轻盈曼丽,柳絮轻柔杨花十里之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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