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五.守剑人

　　天观。

　　仙云聚拢的居室里，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白发白眉，着儒衫，气息虚浮，左边袖子空落落的，似乎是断了一条手。

　　摊着书案的桌上摆着一只香炉，袅袅青烟飘散，待至一整炷香烧尽，那老儒才睁开眼眼角微颤，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浮上一层阴霾，显得很是浑浊。

　　床榻边站着几个年轻读书人才是着急忙慌地喊道:“老师。”

　　“老师，您已经在天观了，断臂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复原，还需静养…”

　　老儒强撑着坐起身来，伴随着咳嗽声，在学生递上来的方巾上留下殷红的血丝，他摆手推开学生的搀扶，问向那一旁背对着他的白衣老道:

　　“监院，侯山，侯山他们怎么样了？”

　　这位天观监院回过头来，淡然道:“天观此行，只有你一人逃回来了，孙连峰孙大儒，此乃大败啊，叫天下人耻笑，叫凡人生出异心来。”

　　“道家阳神…阳神总归位了吧？”孙连峰的脸色惨白，比方才还少了几分血色，死死攥着手里的方巾，像是捉住了最后的稻草。

　　监院摇了摇头，依旧淡淡道:“钱亦的阳神尽碎，天观内的碑位化作一摊齑粉，回天乏力。”

　　这句话吐字清晰，声音不比寻常交谈大几分，但孙连峰却觉得双耳发聩，遍体发寒，猛地呕出一口血来，周身的浩然正气大幅动荡，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监院皱着眉头遣散了一众弟子，才是问:

　　“怎会如此大败，三洞虚七渡劫，横推整个大离都可以说是绰绰有余，再不济也能全身而退，竟然只有你重伤而逃？”

　　“他们…他们有裴如是，那妖女的修为…超乎想象！”

　　孙连峰再度攥着那满是血迹的方巾，望着桌上那已经折断的毛笔，叹了口气，“老朽分明在昆仑的两重阵里看到她了，阵法…咳咳…阵法不是说借蜃龙之力很跨了两百年找那已经故去的峰主设的，怎么可能破了？”

　　监院再度摇头，“阵法未破，当日你看到的多半只是裴如是带着一招半式的分神幻象而已，总之，我们高估了林不玄这枚棋子的重量，裴如是明显是打算随时弃子反将一军的。”

　　“阵法…守阵门的师侄…”孙连峰艰难的饮水，喉间极度酸涩，这次大败，对他心理也是一种极大的打击，恐要在他已经无多的时日里留下阴影。

　　“既然此子裴如是不重视，那就没有守阵的必要，师侄等已经极速回援天观，阵法便随之去了。”

　　“那林不玄不过一个元婴，到现在能分的出自己在阵法里就不错了，不必多虑，现在天观上下的注意已经一致转向大离，但下手时机未到。”

　　监院望着窗栏上的吊兰，笑道:“不过我有两个好消息，此一场对弈的输赢，大离能拉拢什么盟友在这两个好消息之下，如同燕雀比之鸿鹄。”

　　“什么好消息？！”孙峰山握住茶杯的右手都不再抖了，全神贯注。

　　“天大的好消息。”监院抹了抹嘴，短暂的卖了个关子，又说:

　　“一是观主出关了，二是天观今日来了位重客——既是书院李师的学生，又是亲传弟子的李湛庆李少儒！他奉李师之命，来拜访天观，听说是李师算到了近日的天钟之劫，亲自命他下界，李师果真…神机妙算也！”

　　“什么？观主出关了？什么？！李…李师的弟子？！”孙连峰靠倒在床榻上，面色逐渐红润，口中喃喃道:“好啊！好啊…有少儒在，看谁还敢忤逆我天观！”

　　————

　　封剑山上。

　　过了封剑湖，岸边不远便是一片静谧的竹林，山风拂面，带起吹打竹叶的声响。

　　林后再无如黛青山，只余下星月交汇的夜空，没有初见封剑山那般波澜壮阔的震撼，倒像是来了世外桃源，颇有种怡然自得感。

　　后山地势平坦，毕竟是峰主一人居所，也没有占多大地界，一片竹林一座老屋而已，那瓦屋不嫌华贵复杂，只是显得很规整，嵌入那山丘里，却意外的不显突兀，仿佛与景色融为一体。

　　一人二妖缓步靠近那座门房紧闭的瓦屋，妖尊神情淡然，但宽大的袖口里藏满了符箓，做好了开门便打的准备。

　　既然能与天观交易，那没理由不怀疑这位峰主不是天观的人。

　　只是不知道这位峰主什么实力，若与昆仑一般年月，起码也得是洞虚境，虽然能出阵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天观必然会在阵外有守军，自己若是重伤，那就很难带着林不玄跑了。

　　思量之际，林不玄已经行至门前，对着那扇赤色木门一本正经地行礼，诚恳道:

　　“晚辈林不玄，误入阵中，才知晓这是两百年前，特来拜会前辈。”

　　“吱呀”一声，门房洞开，夜风吹过，那瓦屋檐下的红灯笼摇摇晃晃，昏昏暗暗的灯光照着门栏，一根拐杖先一步戳在外间的地上。

　　不…那不是拐杖，那是剑鞘，只不过这只剑鞘实在弯曲，长柄蛇形剑，看起来像是拐杖一般。

　　一位两鬓斑白的老妪走了出来，看上去步履维艰，略显昏花的老眼看了林不玄等人一眼。

　　妖尊同宫山羽也轻轻颔首作揖，不过只有宫山羽说:“晚辈见过老前辈。”

　　妖尊只觉得没来由的有一种玄奇的熟悉感，自己似乎是认识这个从未见过的老妪的，但她试图回想，脑海中便只有一阵晕眩。

　　慈眉善目的老妪嘴唇嗫嚅了两息，忽然老泪纵横道:

　　“果然…那石头卜算的果然没错，你们虽然都变了，但都还活着，老朽终究还是在圆寂之前守到了啊…”

　　林不玄同妖尊面面相觑，观狐妖的面色来看，她也完全一头雾水，林不玄觉得老妪说的“你们”多半指的是轻鸾，他看着那柄蛇形剑，想起轻鸾之前说的故人，轻声问:

　　“前辈，您是不是姓赵？”

　　老妪摇了摇头，缓缓道:“老身是守剑人，自答应守剑起便舍去了姓名，如今还活着，是因为使命未尽，一块石头告诉我，来的若有一人一狐便对了，如今，人已等到，使命已尽。”

　　她的声音略显沧桑，似乎亘长的时间消逝在她的言语，她淡然的眸光无悲无喜，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她抬头望了望天，又道:

　　“去后堂吧，剑和书都在后堂，你们来时乱了时间，外面的剑醒了，这座阵撑不了多久了。”

　　浑然听不懂的宫山羽自顾自喃喃着问:“剑与书？”

　　老妪清笑道:“书是史书，剑是逐鹿。”

　　随着老妪的话语停落，所有的光影在一瞬间消失，眼前的竹林瓦屋如同失真般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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