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耿所长夫妻二人吃完饭就准备走了。
八十年代单位都是单休，周日是很重要的休息日，他们也不好多待。
不过，临走之前，耿夫人拉着王舒窈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想我了就去我家住一会儿，家里头有客房，尽够住的！蕊蕊也很想你。”
耿夫人从心里头喜欢这小姑娘。
被亲妈大老远赶出来，还能对那么些东西不动心都物归原主，这可是金子一样的善心人。
她出身大家族，能看出来王舒窈的舅舅舅母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老太太也刁钻得很。特地当着一家人的面说这话，想的就是给王舒窈撑腰。
“过几天我来找你陪我逛街，你可不许推脱！你这孩子眼光最好，帮我改的那几件衣服别提多漂亮了。”
耿所长两口子也不是空手来的，给王舒窈带了一条丝巾，还拿了几斤橘子。两人走了之后，一家子开始高高兴兴地挪房间。
——也不对，苏永年两口子可没一个高兴的。
赵心莲是因为以后要住在又阴又潮的小卧室生气，苏永年则是因为要搬床和衣柜。
钱秀菊倒是挺高兴。这老太太虽然并不把两个孙女放在心上，可是只要看见赵心莲吃瘪她就高兴。
王舒窈可没心思管这一家子到底是不是真高兴，她只当苏白苏月两个女儿是亲人罢了。她帮着叠衣服又清扫房间，一直忙活到晚上，这才住进宽敞明亮的朝阳房间。
“还是这屋敞亮，再也不担心衣服受潮了！”
苏白开开心心地把自己整个人往床上一扔，看着苏月愁眉不展地：“搬大房子你怎么还不高兴？之前你那算盘都受潮歪掉了，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阴面的小卧室确实太潮了，还经常能看见小蚰蜒，王舒窈也担心两个女儿睡在那么潮湿的房间，时间长了对身体不好。
都还在长身体呢！
她现在还只是两个孩子的“表姐”，也不宜表现得过于熟络，整理了一下东西，就出去把空间让给小姐俩，让她们说说悄悄话。
她自己，则是一扭身进了钱秀菊的房间。
钱秀菊乐了一会儿就罢了，她自己可也没捞着什么便宜，倒让亲儿子也睡了小房间。这会儿看见王舒窈进来，阴阳怪气道：“我这外孙女还挺能耐的啊，刚来就睡上最大的屋了。你找工作找得咋样了？”
“还没个谱呢，明天再去慢慢看看。”
王舒窈过去给老太太捏了捏肩膀，她前世这活也做多了，几下子就按得老太太哎哟哎哟起来。
“对，就这……使点儿劲！你没吃饭啊？”
王舒窈也不生气，这一家子人什么德行她可太清楚了。一边手上使劲儿，一边在钱秀菊耳朵边小声说道：“姥姥，咱家这钱是谁管啊？”
说别的钱秀菊不当回事，可是说起这管钱来，她立刻就坐直了身体，转头看王舒窈。
“你干啥？我跟你说，我可没钱借你！我要有钱早就买君子兰去了，还能借给你？”
王舒窈笑眯眯地：“姥！你看你说啥呢？”
她拿了个耿所长送过来的橘子剥开，闻着味儿有点酸，掰开两瓣直接塞钱秀菊嘴里了。
钱秀菊被酸得龇牙咧嘴的，正想骂娘，却被王舒窈下面的话吸引住了注意力。
“我知道，咱家钱肯定是我舅妈管着的。你瞅瞅她那一大衣柜的衣裳，加起来得有好几千块钱！”
“那么贵呢？”钱秀菊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似的，“我就说，那败家娘们儿也忒能买衣裳了，左一件右一件的，又是什么港衫又是什么娇衫……你老舅还给她买了个金镯子！我才落着一个金戒指！”
王舒窈低下头给掰橘子，皮笑肉不笑地给钱秀菊又塞了一瓣。
前世的她，别说金戒指了，连个银戒指都还是自己结婚前买的。
“所以说啊……这钱，还得是您来管着，那才最好。”
“我也想管，”钱秀菊撇撇嘴，“你老舅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以前我嫌前面那个儿媳妇不会说话，现在发现这会说话的就光会说话，啥活都不干！”
王舒窈强忍住自己想冷笑的冲动。
“那是之前……”她小心翼翼地撺掇老太太，“我舅舅刚娶舅妈的时候那肯定稀罕，他俩差着那么多岁数呢，老夫少妻。可是现在，我舅妈也三十了，结婚这么多年涵涵都这么大了……”
正说着，隔壁应景地吵起来。
“……都是为了你那什么破项目，也不知道到时候能给你发几个钱，现在还叫我住这小破屋子！”
赵心莲在隔壁摔摔打打的，苏永年心里也不痛快，他可很久没干过这么多力气活了。
“我挣钱就给我自己挣？全家属院谁跟你一样左一件衣裳右一件衣裳地买？”
钱秀菊也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突然，赵心莲就呜呜地哭起来了。
“苏永年，你……坏蛋！你就会欺负我！当初你把我摁在柴火垛上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撕坏一件也不要紧，以后天天给我买新衣裳……”
哭着哭着，那屋里声音就小了下去，王舒窈看着钱秀菊脸色不好，火上浇油道：“没想到，我舅舅看着挺大男人的，倒叫我舅妈拿捏得死死的。”
“狐狸精！把我儿子教坏了……”钱秀菊白了王舒窈一眼，“你说她那一衣柜的衣裳有几千块钱？真的？她每次都说那衣裳不贵……”
“姥，我还能骗你吗？再说，我二姨不是在供销社干过一段么，你叫她回来看看这些衣裳多少钱，再问清楚我舅妈这几年存了多少钱。要是她光花钱不存钱，你不就有借口管钱了吗？“
钱秀菊生了三个闺女一个儿子，三个闺女都不在身边。其中就数二丫头最出息，在供销社干过一段，后来嫁了个公务员。
“对，明天你去帮我给你二姨打个电报，叫她回来。”
周一早上，王舒窈睡了个饱，先去邮电局打了电报，然后往印刷厂去取做好的名片样品。
她到得算很早了，可宋要武已经端端正正在办公室坐了半天了。
“我泡了菊花茶，你们女孩子爱喝的，你尝尝试试。我看你上次没怎么喝热水……是不是习惯喝凉一点的？”
“谢谢，”王舒窈没想到他这么热情，看来国营印刷厂的业务也不是很多，“这菊花茶闻起来确实不错。”
她喝了一口茶，跟宋要武一起查看起桌子上的名片来。
“这都是手工印刷？”
一开始听说现在的名片都是手工印刷的时候，王舒窈还有点失望。可看了一会儿，她发现这些名片样品和她在后世看见的那些，没有丝毫差别。
“那是，咱国营大厂子的业务水平可不是外面那些私营厂子比得上的，”宋要武看她满意，这才放下心来，“你放心，我给你看着，以后只要是你来订做的名片，都按照现在的这个质量来做。”
这几张名片设计得都很精美，用了王书瑶这个名字来做设计。上面应该标注公司和职务的地方，她写了“全国君子兰花友品鉴交流会理事”。
这也算是钻空子了，在这个各种团体协会随意开办注册的年代，这样的协会为数不少。像零几年时某著名牙膏的广告上标注由“全国牙防组推荐”，而这个所谓的牙防组其实只有两个工作人员，更没有任何认证资质。
拿着这几张名片，王舒窈有点出神，或许她该开始接受“王书瑶”这个名字了。毕竟一直身处于曾经熟悉的人群中，万一行为有纰漏被认出来，她无法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知道能不能印刷装订笔记本？”
印刷厂正好有一批空白的精装笔记本，是之前市政府订做奖励劳模的纪念笔记本，封面还空白。王书瑶让李师傅帮忙在上面印上了君子兰花友品鉴交流会的烫金大字，准备拿来当登记簿。
她拎好本子和名片样品，来到了花市。
花市旁边有所小学，王书瑶给收发室大爷送了一包供销社买的旱烟丝，成功借到了一套桌椅，和一块废旧桌板。
“到时候可得还回来！”
“大爷您放心，我一共也就用半个月，每天都给您送回来！”
她把桌椅搬到了花市门口，又用从家里拿出来的浆糊把名片样品粘在废旧桌板上，竖着靠在桌子前面，最上面贴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名片定制”四个大字。
今天出门王书瑶特地穿了件白衬衫，把耿夫人送的丝巾系好，再加上自己改得合身的黑色长裤，看着就有种小白领的感觉。
她的桌椅刚刚摆好，立刻就有人上来问了。
“小姑娘这是做什么的？”
“名片定做？多少钱？”
“最简单的单面单色二十块一盒，双面四十，一盒一百张，加颜色要加五元，加烫金也要加五元。”
王书瑶给的加价很高，一盒单面的名片就赚五块，双面的赚十块。而且，做得多了印刷厂那边应该还能还还价。
她没打算把这生意做得多大，但是当做是原始积累还是很合适的。不单单可以赚钱，万一这个君子兰品鉴会真的开起来了，那可就是现在独一份的人脉资源。
几个过来询价的还没决定，在王书瑶斜对面的花摊老板先走过来了。
“二十一盒是吧？一百张一盒？”
他一天要给人留不知道多少遍电话，这小名片看起来可整齐多了！
人人都给的话可能给不起，但是大客户是要给的！
“对，您要做什么样的？我给您现场设计一下？”
王书瑶本身是有一点画画功底的，在被寄养在苏家之前她在家学过一点书法和绘画。虽然后来就没继续学，但是画个名片还是够的。
她拿出准备好的纸笔，按照花摊老板说的姓名电话迅速地画好了一张名片，还给他出主意。
“您的摊位要不要取个名字？我看您的摊子可不小，算得上咱们花市比较大的摊子了吧？自家里是不是有专门育种的温室？”
花摊老板叫李大民，王书瑶给他出主意：“叫大民君子兰工作室？”
李大民连连点头，旁边看热闹的也看出门道了。
这名片上的内容虽然都可以自己编造，但是一旦真的用铅字印出来，可天然就有取信于人的效果！
这要是跟人谈生意，别人张嘴介绍自己这个那个，他却啪地一下甩出一张名片，那可多气派！
“来来来，小姑娘，给我也设计一个，我想做个双面的。”
“这个黑色烫金的多少钱？”
能出现在这个花市的，除了一些本地闲人看热闹之外，几乎都是有钱的老板。
现在的君子兰已经涨价到两千多一盆了，甚至报纸上还出现了有外国老板看见君子兰用小汽车换的新闻。
能来参加到这场轰轰烈烈的炒作运动中的老板们，根本就不缺定制几盒名片的钱。
只不过，现在能够印刷名片的地方不多，王书瑶设计的这些名片板式也更偏向后世的简约设计更好看。
尤其是这两款黑色深蓝色卡纸加上烫金文字，简直太独特了！
一上午的时间，名片一共定做出去二十三盒。
这成绩让王书瑶有点兴奋，她把桌椅重新送回收发室，赶紧先跑一趟印刷厂。
二十三盒，单面的加价五块钱，双面的加十块。这一上午她就赚了一百六十五！
李大民过来帮她抬桌子，他的摊位紧挨着外面，一抬头就能看见王书瑶的摊子，忍不住道：“这一上午可没少挣吧？”
托口袋里的人民币所赐，王书瑶笑得格外地甜，看得李大民也老脸一红。
“都是大家捧场，而且这可是第一天，往后估摸着就没这样了。”
毫不客气地说，这花市可能是现在全中国金钱流通速度最快的地方。在一年后，这样的交易规模甚至惊动了中央。
对于定制名片生意来说，全国也没有更好的地方了。
她的包揣得鼓鼓囊囊的，一路上甚至不敢坐电车，一直从花市走到了印刷厂。交完钱也交代好每一盒名片的印刷款式后，这一沓钱还剩下一百六十五元。
王书瑶昂首挺胸地走出印刷厂，时不时用手臂碰一碰裤子的暗袋，感受着里面一叠人民币带来的厚实的安全感。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赚到这么多钱！
初春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路边的柳树刚冒新芽，盖着一层雾蒙蒙的绿色。王书瑶深深吸了一口那带着一点春意的空气，突然就有点饿了。
作为一缕孤魂存在了这么久，最难捱的就是存在本身。
她能看见两个女儿的悲惨却完全做不了任何事情，她能感觉到附身的人的味觉甚至嗅觉，可是却几十年如一日的饥饿。
简单地说，她现在比重生之前更喜欢吃东西了。此时，摸着口袋里的一百六十五元钱，王书瑶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国营商店。
她最爱吃的东西就是奶油蛋糕，但也只吃过一次。
“有奶油蛋糕吗？给我拿一块。”
售货员摇摇头：“没了，这几天每天早上都有人来包圆，一块也没了。”
一块也没了？
王书瑶有点遗憾，她听见身后几个售货员的交谈。
“听说是上坟去的。”
“上坟拿奶油蛋糕？可真奢侈……”
拿奶油蛋糕上坟？也不知道最后是便宜老鼠还是谁了。
王书瑶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进了旁边的饭店买了个酱肉包子，又请服务员帮忙给军用水壶灌满了热水。
这么一大个用料实在的酱肉包子才一毛八分钱，她今天一上午赚的钱，足够她吃九百个包子了。
如果前世她知道这些，或许就不会担心两个女儿的养育问题，或许就能鼓起勇气在最初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离婚。
吃完一个大包子，王书瑶低下头把嘴唇上沾到的汤汁也舔干净，这才擦了擦嘴。
下午的生意估计不如上午，花市下午关门的时间通常比较早。她不着急回家，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去找个人。
一个能帮她做些脏活、能帮她把家传的字画从赵心莲手里骗出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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