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因
无尘观是青州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上的地标性建筑。
这座道观历史悠久，占地面积颇大，在寸土寸金的热闹街区上倒是被衬托得格外清幽雅静。
此时，苏蜜站在道观门口，刺骨的冷风将她特地在理发店打理的发型吹得乱七八糟。她紧紧地裹住了身上的羊毛大衣，双手有些颤抖地在手机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我到无尘观了，现在就在旁边的麦当劳门口。”
消息发了过去，她收起手机，把双手揣进口袋里。
等了几分钟，手机没有动静。
苏蜜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不是说已经到了吗？怎么不回？
她又发过去一条：
“你到了吗？”
这次那边回得很快：
“到了。”
苏蜜皱了皱眉，朝旁边张望了一下，又发过去一句：
“你在哪里呢？我没看见。”
那边回：
“我在道观里面。”
苏蜜收起手机，往道观里面走去。
前几天苏蜜经常光顾的那家水果店的店主阿姨突然拉着她说话，说要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阿姨很热情，苏蜜不好拒绝，只好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他们在微信上聊了几回，对方张口“老实”、闭口“本分”的，话里话外都流露出一股子浓烈的大男子主义，苏蜜觉得两个人不是很聊得来，她不想浪费彼此时间，就直接跟他说以后不用联系了。
可是对方却一定要请她吃顿饭，说“给个机会见一面，好歹了解一下再说”。
苏蜜同意了，回了一句“见一面可以，但是要aa，就当普通朋友一起吃顿饭，没有谁请谁的”，对方也痛快应了。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见面。
可现在苏蜜被这刺骨的狂风吹得凌乱，开始无比后悔当时的决定。
周五下班不回家刷剧睡觉，这种大冷天跑到这里喝西北风？而且她怎么觉得这个男生呆呆的？她都说了自己在门口了，他也不动弹一下，还要她过去找他？
没办法，人都已经来了。
苏蜜只好耐着性子走进道观内，此时偌大的道观广场上空无一人，她看了一圈，发现只有旁边的长凳上坐着一个跟她差不多大年纪的男生，正在低头喝奶茶。
她拿出手机，问道：
“你在喝奶茶？穿着黄色衣服？”
对面回：
“没有啊。”
苏蜜冷得双手打颤，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好像也没别的人了。
今天青州寒潮来临，气温骤降。她一个人站在冷冷清清的广场上绕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
没办法，她只好又往道观门口走去。
她以为对方可能去道观门口找自己了，两人就是走岔了。可是出了道观，依旧没有人。
苏蜜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忍着一股无名火，打下一行字：
“我现在就在道观门口的花坛旁边等你。”
寒风呜咽，霜风跟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
苏蜜等了一两分钟，这才见旁边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她上下扫了一眼那人，立马飞快地回过头。
此刻，她突然有种想拔腿逃跑的强烈冲动。
她的心被风吹凉了半截。
靠！早知道还不如回家睡觉！
“苏蜜？”
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
虽然苏蜜很想逃，很想装作不认识，但是一贯而来的好教养让她只是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对面站着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士，身上穿着件灰蓝色的棉服，皱巴巴的，没有一点精神气，佝偻着个背，像个小老头。他的嘴唇很厚，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眼睛又小，藏在厚厚的镜片后，毫无气质可言。
其实他长得不算太丑，但是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十分浑浊，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亏她今天还特地化了眼妆，做了发型，简直太亏了！
苏蜜扯了扯嘴唇，道：
“你好。”
男人也朝她微笑道：
“你好。”
他厚厚的嘴唇往旁边咧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冒出一串话：
“有点冷……我就……我就跑到道观里面躲风去了……”
感情你冷我就不冷？
一想到刚才她绕着道观跑了一圈，苏蜜就很想翻白眼。
今天苏蜜本来是打算跟他一起去吃羊蝎子火锅的，上次她跟朋友一起去吃过，味道还不错，一直想找个机会再去一次。
可是现在她只想速战速决了。
她先入为主，开口道：
“今天是挺冷的，咱们就在这附近找个火锅店吃吧。”
“好。”
两人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火锅店，到了店内，一坐下，男人就盯住苏蜜，嘴角挂着憨厚又有几分腼腆的笑，道：
“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说实话，当时我一看到你的照片就觉得很喜欢，想不到真人更好看。”
明明是夸人的话，不知为何，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带了一丝莫名油腻的味道。
两人身后那一桌坐着两个大概还在读高中的小男孩，一听到男人这话，他们立马抬起了头看向了这边。
苏蜜只觉得尴尬万分，恨不得把脸埋进菜单里。
旁边来点单的阿姨似乎也猜到了两人来吃饭的目的，一脸“我懂的”的表情，眼神别有深意地打量着两人。
“你们店里有没有什么两人套餐的？就来个套餐吧。”
苏蜜甚至不想浪费时间在点菜上了，她只想赶紧应付完就回家。
阿姨笑眯眯地答：
“有的，有个双人套餐。”
苏蜜朝对方道：
“懒得点菜了，就选那个套餐吧。”
“好啊，你决定就好，我听你的。”
对面那张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让人感到不适的笑容。
苏蜜将视线移开，把菜单递还给了阿姨。
阿姨一走，只剩下了两人面对面坐着。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对了，有个事情我要澄清一下。”
男人开口打破了沉默，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连带着两个鼻孔也抽动了一下。
苏蜜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那天我在微信上说‘我喜欢老实本分的女孩’，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指不给对方戴绿帽子的那种‘老实本分’，你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而且我觉得你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孩，所以才会那么说的。”
苏蜜一脸问号，他们才没聊几句，就讨论到“绿帽子”这种程度了？
她没什么话好说的，只好尴尬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对她的反应不太满意，男人又补充道：
“你知道的，现在很多女的都比较开放的，像我们公司有些女的，刚和人家认识不到十天就跟人家上床的，我觉得那种人很掉价。不过我觉得你不是那样的女孩子。”
听到这话，苏蜜一整个尬住。
她的目光看向了对面那桌的两个小男孩，也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听见这些话。
她现在真的想立刻拎包走人了。
苏蜜忍着怒火和一种强烈的不适，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
“我们俩才见面，讲话不超过十句，你就跟我说这些话，是不是不太尊重我？”
男人见她脸色不悦，立马换上笑脸道歉，咧着嘴道：
“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就是说话比较直，你不要介意。”
苏蜜低头不说话。
“听我妈讲，你现在在新区上班？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啊？”
“传媒公司。”
“听说你是总助？很厉害啊，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了，不愧是名校出来的。”
“没有，我就是给老板打杂的。”
“那你一个月能有多少……”
“我先去弄个调料吧，你在这里等着。”
苏蜜突然站了起来。
男人跟着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蜜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不用了，你留在这里看东西，我弄完了你再去。”
说着，她拿起手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座位。
苏蜜在调料台那边磨蹭了好久才回去。
锅底端上来了，男人又开始絮絮叨叨：
“我打算明年考研，就是年纪太大了。”
“年纪不是问题，有学习的意愿就很好。”
“我想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可是我今年二十八，明年开始准备，等考上就三十了，我读完研还想读博，压力好大。”
“读博？以后想留高校？“
“嗯，我想硕博连读。本来像我们这种理工科年龄限制就大，我读研一都三十了，跟人家小年轻一起读书，好有压力啊。”
“我们学校虽然不算顶尖，但是考研难度还是挺大的。要留高校的话，像你们理工科现在基本上都要有海外留学背景了，还得多发文章，这样才有把握。”
苏蜜脸色淡淡，下了一筷子菠菜进去。
“我知道啊，但只要科研成果好，留个差一点的高校总可以吧。我读研读博的时候是打算多发一些文章的。哎，压力很大，想想就觉得辛苦。”
“还没考上呢，就别说什么压力大了。”
苏蜜又下了一筷子肥牛进去。
男人絮叨了一会儿，似乎察觉到了苏蜜情绪不高，又换了一个话题：
“你在乎男方没有车子房子吗？”
苏蜜头也没抬：
“不在乎。”
男人神情雀跃，小眼睛都撑大了一点，两片厚嘴唇咧得更开了。
还没等他开口，苏蜜又道：
“但我在乎人。”
男人显然很感兴趣：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
苏蜜低下了头，用筷子搅弄着碗里的料汁，语气淡淡：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还不想考虑别的，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着舒服就行了。”
男人显然很不赞同她这句话：
“感觉你的恋爱观还没有成熟，你不势利是好事，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房子车子是很现实的问题。”
“可能吧。”
苏蜜突然觉得嘴里的食物索然无味。
对面的男人依旧滔滔不绝：
“我的理想型在微信里也跟你说了，就是老实本分、三观正的。我觉得女孩子不用打扮得多好看，自爱自重就好了。我妈也说你是一个很本分的女孩子，她说她都观察你好久了，每次你来店里她都格外留意你，觉得你很好才介绍给我的。”
“哦。”
接下来，男人又十分积极地跟她聊了一些别的话题，但左右不过是些“年龄焦虑”、“车子”、“房子”之类的事。
一顿饭吃得苏蜜是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饭，两人收拾好东西，往柜台那边去结账。
对方掏出了手机，虽然手上在扫付款二维码，但眼睛却看着苏蜜的方向。
苏蜜猜到了他的心思，立马道：
“你先结，我马上转给你。”
男人憨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付完了款，两人朝门外走。
苏蜜问他：
“我要转你多少钱？”
“你就给我九十好了嘛。”
他这语气就很不爽快，话里有话似的。
苏蜜一听这话，马上道：
“到底多少钱？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男人扭捏了一会儿，把手机伸了过来，苏蜜看了一眼上面的账单：
“我给你转九十四。”
男人点了点头。
苏蜜微信把钱转了过去，看了一眼男人：
“我有朋友待会儿要过来找我。你先走吧。”
男人愣了一下，大概也明白了，他朝苏蜜扯了扯两个大厚唇片子，转身离开了。
看着男人略微显出几分猥琐气息的佝偻背影，苏蜜憋了一晚上的气突然小小地破功了。
她用不高不低，但足以让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朝男人喊道：
“你赶紧把钱收了吧，之前说好了aa的。”
她可一点都不想让这些人误以为是他请她吃的这顿饭，哪怕周围都是一些陌生人。
可是苏蜜话音没落，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原来人家刚走出店门就已经点了收款了。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已收款”三个字，突然觉得有几分好笑。
听到她的声音，门外的男人回过头，朝她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
苏蜜只当没看见，背过身去假装在发消息。
她在店门口站了几分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坐电梯下楼回家。
此时正是饭点，周围人声嘈杂，苏蜜站在那里等电梯，泛黄的镜子映出了她的脸——
大大的一双杏眼里透出一股疲惫，一头散落在肩上的乌发衬得她皮肤白皙，红唇艳丽。
今天晚上她还很细致地化上了眼妆，甚至还用上了一副日抛美瞳，她都八百年没这么认真地化过妆了。
跟那个人吃顿饭就回家，简直太亏了吧。
苏蜜越想越觉得窝火。
对了，她记得这一层是不是还有个酒吧来着？之前来吃饭的时候有路过那边，要不现在去看看？
大概是被今天这个失败的“相亲”气到了，又或许是不想浪费今天精心描绘的妆容。
“叮咚”一声，电梯来了。
苏蜜却没有上去，而是转身往来时的路走去。
算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喝一点好了。
苏蜜的脚步刚迈出去，便觉得一脚踩空，整个人猛然下坠。
她吓得睁开双眼，惊魂未定地看着周围——
挂在床头的水蓝色床帐正被从阳台吹过来的风吹得微微摆动，旁边床头柜上还放着她前几天没看完的那本书。
原来是一场梦。
苏蜜揉了揉脑袋，迷迷糊糊间想起了今夕是何夕。
看来她昨晚还是喝得有点多了，竟然梦到了昨天的那个相亲男。
她眼神放空的看着头顶的床帐，脑海中又浮现出昨晚酒吧里的点点滴滴……她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昨天是她第一次去酒吧喝酒，其实在那几个小妹妹叫住她之前，她是打算直接回家的。
本来去喝酒就是一时兴起，坐在那里等了那么久，情绪平复下来也就没什么冲动了。
偏偏那几个小妹妹喊住了她，她也就无可无不可地一起去了。
现在睡了一觉完全清醒之后再想想，其实还是有点后怕的。
她一个人跑到那种酒吧去喝酒，身边一个熟人也没有，即使酒量再好，也是很危险的。
苏蜜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又想起杜钧泽的背影。
路灯下高高瘦瘦的背影，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在青石板上投下模糊的一团影子。
昨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像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突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哎。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实的年上相亲男和热情的美貌小狼狗。
哪个都不靠谱，哪个都不是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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