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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章三十八


那屏风上的春宫图绣得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仿佛都能听见让人脸红耳臊的声音。

        皇家疗养地,居然是这么个布置?

        宫里那些满嘴礼必全仪必整的迂腐礼官若是看见了,怕是要自戳双眼以保大义。

        我瞟了眼羽幸生,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但是嘴还是硬的:“这……桑公是按姝妃你的喜好布置的。”

        我:???

        虽说刚入宫住冷凉殿时,为了勾引羽幸生,我的寝宫布置的是香艳了点,但也不至如此露骨吧?怎么这也能赖我头上?

        背着一口大锅,我将屋子又打量了一番,衣橱椅凳等倒是寻常,但左侧墙上挂着一扇椭圆小镜,正对着那张头尾难分的圆床。

        那镜子看着像是银制,雕花甚是细致,但明显是手持用的妆镜,手柄处甚至明显有磨损痕迹。

        桑湛见我凑近细看那柄镜子,赶紧上前介绍:“这是风水高人从古市特意寻来的,山间草木多,阴气盛,此法用于镇压。”

        “高人”二字倒是提醒了我,这梦离山如此之神奇,连守山的宦官看起来都法力无边,那……

        我问:“桑公公可带我去见姐姐?”

        桑湛一脸困惑:“什么姐姐?”

        “桑公接驾辛苦了,天色已晚,不如先让我们歇息吧,有奂颜伺候便可。”羽幸生忽然横在我俩之间。

        我从山脚一路上来,连只鸟都没见到,早已疑心重重。现下桑湛和羽幸生的反应,更坚定了我的怀疑——

        “桑公公,夏贤妃可在这梦离山?”我不依不饶。

        桑湛看起来更困惑了,连脸上那蛛网状的疤都显出了迷惘。

        “时候不早了,桑公你先退下吧。”羽幸生的声音低了几分,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很明显桑湛吃软不吃硬,见羽幸生都有了乞求之色,立马识相:“圣上娘娘早些休息,小的先退下了。”

        “奂颜你去送送桑公。”

        “几步路,不麻烦,”桑湛快步行至门口,又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冲我挤眉弄眼,“我就住刚才开山后你们遇见的第一个山窟,若有事,就来找我。”

        他说不用送,奂颜却仍是跟了出去。

        肯定是知道此时此地,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恶战前夕。

        但我一点都不想吵。

        羽幸生垂手站在我面前,房间灯火还算明亮,但他的脸却隐没在暗影中。

        他不看我,他怎么有脸看我。

        “我姐姐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透着森寒。

        “在旧江海城。”他语气平静,全无波澜。

        是啊,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早准备着,因他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而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朕会保留她的妃位,但也告诉她,若需要,可以一直留在旧江海城养病,不用再回都城。”

        我脑内嗡响一声。

        他觉得这是恩赐?

        “我姐姐,痴痴爱你十年,忍着先天弱症要搬来都城嫁与你。你如今命她回旧江海城,不必回宫,与休妻有什么不同?”胸腔里的愤怨简直要喷哮而出,“你这样,还不如杀了她。”

        羽幸生看向我,眼睛里终于有了些亮:“朕的妻子不会是她。”

        我被他的避重就轻气笑了,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夏佼佼爱他,他却要宠我,那他视为妻子的又是谁?

        真是乱透了,糟透了。

        噎声冷笑了半天,我嘲道:“你若不钟情她,何必为了稳定夏家势力而纳她?她嫁你,可没半点权欲私心。”

        羽幸生动了动,如石雕般清冷的轮廓终于露出些在灯光下,那曾或多或少乱过我心神的唇角挂着一丝苦笑。

        这笑容在我眼中甚是讽刺,我怒极攻心,话从牙关里碾出:

        “羽幸生,这种拿命换的爱,你不配。”

        你不配痴情害命的夏佼佼,也不配为了寻你逃出来、结果被贼人虐杀的洛淇。

        羽幸生像是被人割了一刀,身子猛然一颤,原本亦算白皙的脸上血色全失。

        这句话刺痛了他,而我是故意的。

        旧江海城,屋顶观月夜,我记得他的话——“有遗憾,想弥补”。

        我不知他的遗憾是谁,是自小订亲、为了寻他被贼人虐杀的洛淇?还是另外某个姑娘?

        但我私心推测,若要用对我的宠爱来弥补的,应当是一段伤□□,而我隐隐觉得与之有关的那位女子应已不在人世。否则以羽幸生的脾性,非得掘地三尺将她找来。

        所以我专挑了这把刀,伤他。

        显然我得逞了,眼前的男人全然没了方才谎言暴露时的冷然自持,却像是极力压制着内心深处复杂暗涌的情绪,一双凤眼里有哀戚,亦有些别的说不清的东西。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脸,半晌后忽然决定放弃似的,把脸颓然转开。

        我乘胜追击:“只有无能无情的人,才会在浪费了别人的情意后,假惺惺的说要什么遗憾,什么弥——”

        话没说完,我就被他扼住肩头,一把推到身后的圆床上。

        红纱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扰得漫天飘舞,最后柔柔地披垂在我们身上。

        “夏绥绥,”他压在我的身上,一字一句都带着克制的力气,“你不要对朕索要太多。朕钟情于你,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给别人。”

        一滴热泪从我眼角滚落:“你实在……太残忍。”

        他不回应,只是抬起停在我脸旁的手,用拇指轻轻拭去了那一道泪。

        “你对我,不过是移情别恋。移情别恋之人,谈什么钟情无他,更别扯上什么旧日往事,显得你好像还真有颗肉做的心!”

        他又笑了,笑得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荒唐话。

        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出来。我好生气啊,我气他毫不考虑地将夏佼佼送回旧江海城,气他这样苦心积虑地瞒着我,然而我最生气的,是此时此刻,我却记起大闹胭脂铺的那夜,在那家宛若即将油尽灯枯的昏暗小店里,他坐在我对面,认认真真地对我说:

        “你可以信我。”

        身上人将头埋在我的颈间,轻而清晰地道:“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绥绥,我只要你,只要你给我生的孩子。”

        “这孩子不是你的。”

        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自己真的疯魔了,转生到这具身体里是为了什么,夏家要我做什么,这话说出口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不想管了。

        我只觉得心坍塌了好大的一块。

        你可以信我。

        这句话像闷钟,一记记不断敲撞在脑海里。他骗了我,我不能再信他了——这个念头竟然仿佛可以将我剔肉拆骨,让我痛到连为什么活着都忘了?

        压在身上的身体僵了僵,复又更紧地将我抱住。

        “别胡说。”

        他以为这是我的气话。

        但那一瞬间,他的僵硬,倒是拉回了三分我的理智。

        那一刻他回归了帝王的身份,被我这句话勾起了警醒和怀疑。

        好险,我差点为了这个男人,这样一个不可信的男人,毁了自己的使命。

        若是非要算,我并没有生他气的权利。

        说欺骗,到底我帮着夏家骗他要更早、更狠些,他对我的恩宠不也有几分是我算计哄骗来的么?

        他说要我信他,我便信他,被骗了,居然伤心至此——如此下去一步步,我岂不是会被哄得昏了头,将所隐瞒之事和盘托出?

        真到了那一日,且不说帝王心深不可测,翻脸无情杀我泄愤都有可能,若是破坏了司命所托,我这条小孤魂被丢去地狱日日受刑,拔舌绞肉碎胸口,永世不得超脱,那才叫一个可怕!

        想到自己方才险从铡刀下圆溜滚过,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冷么?”

        羽幸生显然将我的反应当作心伤过度,未加以多想。

        我脑袋里迅速盘算了一番:这气得继续生,否则他定会觉得我态度变换太突兀,继而怀疑我是否因为那句话心虚而曲意迎合。

        “……”我梗直了脖子,将脸偏去一侧。

        “朕知道你现在不愿看见朕,”他见我态度如此强硬,寞寞叹了口气,起身道,“你放心,朕亦不想惹你更厌烦,奂颜会进来伺候你。”

        羽幸生行至门口,又道:“若是为了生朕的气,饭也不吃了,身子也不要了,得不偿失。你若气死了,朕还有大把女人可选。”

        本来他离开,我心里还有点酸胀,闷闷不得劲。听了这话,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去撕他的脸。

        刚才还一口一个只要我,现下又说有大把女人赶着上他的床——什么意思?!

        果然是个说话如放屁的男人。

        奂颜走进来,见我双眼红涨坐在床上发怔:“娘子,不如先去泡泡汤,让心情平复稍许?”

        想到羽幸生方才丢下的话,我一股脑儿地从床上爬起来。泡汤自然是要去的,人都来了,难不成还在这荒山枯坐死?

        我就该如圆房后那般,该吃吃该睡睡,熬到这孩子出生,功成身就,哪儿潇洒往哪儿去。

        才不要和羽幸生这枚老天爷弃子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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