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寨里来人

“这么简单的事，我竟早不曾想到！”童心快转了几步，习惯性原地盘坐下来，随手捡了截干枯掉落的树枝，用指甲一点点扣掉结块的树皮。

        她一边回忆一边喃喃自语道：“今天是三月半，那天是三十……不对，我离开店的时候应该还不曾到亥时，回来大概是……”

        江凭舟在一旁接话道：“是初一，丑时三刻。”

        闻言，章玉莲推算道：“从雉镇到寨子，寻常人单凭脚力要耗时两个时辰多一些，就算你轻身功夫再好，也非得一个时辰不可了。也就是说，你看见那伽牙的时间有可能是二月三十号，亦有可能是三月初一。说来，天水族的纪法你了解吗？”

        童心摇头解释道：“莲姐姐你有所不知。连江山地脉太广，山中异族野民不胜繁数，历任官家也不重视，当地官员便如同缩头乌龟，只关起门来管理山下的一亩三分地。长时间无人治理，使得山上民风愈发彪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在此间慢慢聚集，形成了现在势力复杂的连江山。直到百年前国朝发展鼎盛，攘外又见成效后，朝堂之上终于将目光转到中原来，经过数代努力，这山民大致分作了亲汉、反汉、暧昧不清三派。天水族原不过是这山中较大的一支山民部族，是这百年间势力割据，小山寨存活不下去，先是报团取暖，后是依附豪强，才组成了天水村，山里数一数二的大部落，最大的亲汉派。故而，这天水村中真要盘算起来，混杂了无数血统，改了零总不知多少部族的旧俗传统，有的一变再变，直至今日，已经少有人能分得清楚了。”

        章玉莲给她鼓劲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先我们连头绪都没有，现下有了新思路，即便有些困难，顺着往下查去再解决了它就是。”

        托腮沉思，童心忽而拍拍手，站起身来，右手食指成钩，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将自由吃草的三匹马儿唤到身边：“不错，莲姐姐真是我的福星！”她有了新的努力方向，便在转瞬间恢复了活力，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从马背上看下来时好像带着光，“若是没有你，不知道我还要在这个牛角尖里钻多久！我们现在便往天水去，找大娘子问个清楚。”

        章玉莲回她一个笑容，低下头来，颦眉理了理马鞍，终究还是叹着气跨上了马背。

        天水村在南边，而当他们驭马打满风坡下过时，隐约好像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叫喊他们的名字。抬头找去，小蝴蝶小小的身影正站在高处凸出的一块大石头上，奋力地挥舞着双臂，见三人停下，那身影一矮，没一会儿便从一旁的草道上飞快地滑了下来。

        “三当家！三夫人！可算是回了！”小蝴蝶一手紧紧按住差点飞走的童子巾，一手胡乱拍两下屁股上的草屑，龇牙咧嘴，边跑边喊：“寨子里来人啦！就山下！山下那个张老头！”

        他少有正经喊三当家夫妻俩的时候，童心一听便知事态，驾着缰绳调转马头，马儿往前小跑几步，她一脚脱出马镫，弯腰展臂便轻轻松松将人提到了身前，面朝下地挂上，而后毫不犹豫地向着山寨策马而上。

        “张知县来做什么？”

        小蝴蝶腰腹用力夹紧身下马背，双手死死攥着鬃毛，生怕被晃荡下去。抬起头看着发问的章玉莲，他咬牙大声喊道：“呼……山下死人，死人啦啊啊~啊！带，带了~额人！呼，找大啊，当家……！”

        ·

        张甫生闭着眼睛，双手揣在袖子里，正襟危坐。全当看不见几个网巾都不束的混小子站在一旁窃窃私语，你拍我一巴掌，我还你一拳头。

        “秦寨主，还不曾排出时间来吗？”另一年轻男子浅浅抿了口茶，将杯子放下，推远了些。

        几个小子互相推搡，个头最瘦的青头被郑二推了个趔趄，面对着男人的目光，呲了呲一口大白牙。他禁不住搔了搔脖子，总觉着这人实在可怖，分明在笑，却眼藏煞气，看得人浑身发毛。他谄媚地露着牙，道：“快了，快了。”

        半个时辰前就这么说，桌上的茶泡了几泡，已经变作温凉的白水，仍是这样一句搪塞。

        青头垂着脑袋，两只脚上的草鞋被踩得起了毛边，欲哭无泪。

        大当家的已经几天不曾出现在寨子里了；二当家赶巧不赶巧，刚刚下山去喝花酒；小蝴蝶脚程快，去找放马的三当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人回来；寨子里上年纪的老人大多不愿同官府打交道，更别说管这档子麻烦事，最后推了他们这些泼猴猢狲来糊弄人。

        陆青方伸手拉扯衣摆，将久坐的皱褶放平。

        青头打了个寒战，脖子悄悄缩起，往后蹭了半步。

        眼前这位可是那个鼎鼎大名的六扇门“笑面温柔刀”！

        这位名捕年纪不大，名头极响亮。分明长了一张俊俏书生脸，长眉笑眼，玉树兰芝，如诗似画，偏生惯使一柄厚刃兽面横刀，下手狠辣又不伤要害。由其追捕的贼盗，无一不是满身刀口，血流不止，手脚筋齐断，再无还手之力，堪比受凌迟酷刑。

        青头瞄了眼男子腰间简朴无华的横刀，手指头背在身后几乎要绞成许多节。

        骇人的冷酷心性和残忍手段，叫这个人的形象与大名传遍□□中人的耳朵，哪怕是青头这样还未真正涉足江湖的泼皮小子多看几眼也能认出来。这个人，跑到连江山这个土匪悍民的老窝里来，怕不是随时可能抽刀杀人？

        当童心大步踏进屋里，满脑子血流成河的青头直一副见了在世父母、救命稻草的激动表情，奔上前去，抓着江凭舟（童心也是个暴脾气，他不敢抓）的衣服，探出头来，向陆青方超大声介绍道！

        “您久等！这是我们三当家的和三当家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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