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昂宿星之旅（七）
俞溪双臂交抱在胸前，一个口令接着口令，煞有介事地将男子唤出棺材，若给她配上个摇铃，那就是个正宗的赶尸道人了。
九章在一旁看着，眉头越邹越紧。
实在是男子踏出棺材的动作过于灵活了，膝盖微微弯曲，然后绷直一点都不像是被黑棺冰冻了几十年的尸体。
九章屈身去摸男子的膝盖，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了过去，根本碰不到他。就像俞溪拼了命地要去触碰佐天一样，除了空气，没有实体的他们，什么都碰不到。
但
九章猛然抬眸，怔怔地看向俞溪—眼前这个灵体刚才分明碰过他！
俞溪注意到了九章的目光，小小的脑袋，露出大大的疑惑。
“你分了自己的灵识给他？”
俞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怕孤魂野鬼占了他的身体……”
九章心头一惊：原来是分灵，竟然是分灵……
一切不合理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以他前灵族王子的身份，以及憨丫头强壮的体魄，本不该遭受侵扰之苦，更不该被其他灵体逼出体外……
憨丫头以为自己死了，其实她只是被其他灵体挤了出来，处于假死状态。
九章原本想借着假死的空隙，好好调查一番，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谁给你做的分灵？”
俞溪扯着男子往外走，“很久之前的事了，记不得了。”
九章跟在她身后。
不是记不得了，而是她的灵识遭到了暴力破坏，部分记忆被永久性删除，或者恶意篡改。而且是任何时候的记忆都有可能被篡改！
九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年纪轻轻，记忆就这么差啊！你还记得自己穿越回来的任务吗？”
“这么重要的事，当然不会忘，死都不会忘！”
九章追问，“是什么？”
“你们灵族的记忆力也不行啊！”俞溪停下来，不耐烦地转过头，“你在我脑子里待了那么久，怎么刚分开，就不记事了！”
“没见我正忙吗？不搭把手也就算了，还问东问西的，烦不烦啊。”
九章：……
两灵相视无语，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继续往外走去。身后的房门关闭，两灵一尸来到了佐天的跟前。
佐天费力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白雾缭绕，他几乎费劲全身力气，才勉强看清来人的相貌—竟与自己有着相同的脸型，相同的五官！
只不过对方年纪稍大，退却稚嫩，五官愈发立体深刻，将他最爱的军装款式穿出了完美的状态。
简练的设计，合体的剪裁，去除当下款式过于隆重的繁文缛节式装饰，更能突出军人庄严肃穆的体魄以及坚定不移的意志。
散发寒气的源头，黑棺，被从这个空间隔绝，周围的寒雾慢慢散去，佐天脸上的烂肉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血淋淋的烂脸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但一双黑眸却像水洗的明月，莹润多情，闪闪发亮。一时间竟分辨不清，他看的到底是男子，还是站在男子侧后方的俞溪。
“九章，你刚才不是问我穿越回来的任务什么吗？”
九章将视线从佐天身上移开，看向俞溪，“不急，等你忙完再说也不迟。”
“本来我也打算忙完再说的，但考虑到你我的关系，还是破例给你开个后门吧。”
九章：……
“未来地球危在旦夕，人类濒临灭绝，我穿越回来的任务是—将还未黑化的末世科学家沈晏卿收编入伍，为己所用。”
九章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她。
俞溪并未察觉到异样，继续说道，“任务已经完成，你记得通知未来。然后，好好活着……”
话刚说完，她便化作一缕青烟，从佐天的眉心钻了进去。
九章甚至都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空间里的气温迅速升高，佐天身上的血水烂肉像是被煮开的沸水，开始咕噜咕噜地泛泡。
许是俞溪钻进去，给他分担了一半的痛苦，他的眼神看起来非常安详，甚至是心满意足的安逸。
九章若有所思地蹲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对方涣散的目光果然聚焦过来。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那双深邃的黑眸看向他时，九章还是被吓得跌坐在地。
“别怕，我不会伤害同族。”佐天微微合上眼，不再看他。
“你是灵族？”
若无共生关系，唯有灵族才能看见灵族，只是九章不敢确定，跟他说话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佐天？
寄居在佐天灵识里的灵族？
还是以上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个？
“你好歹也是前灵族王子，难道就不好奇是谁将你取而代之了吗？”
佐天的声音已经被折磨的疲惫不堪，但传到九章的耳朵里，却差点震碎他的耳膜。
灵族虽然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存在，却是医者不自医，但凡与灵族相关的内容，他们一概不知。
否则也不至于受尽他族迫害，流浪宇宙，最后连自己的母星都守护住……
“你……你是现任灵族的王？”
佐天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用露骨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地面。
敲打的顺序依次是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这是灵族寄生宿主后，隔着皮囊互相自证身份的交流方式。
九章同样对着地面轻轻敲打了三次，算是跟新王礼打了个招呼。敲完第三下，稍作停顿后，又继续敲起来，这次连敲七八下，又急又快，像在气愤地质问什么。
佐天不想解释，一动不动。
九章气急败坏，指着佐天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新灵王是怎么当的！老巢被端，族人流离失所，无处栖身，你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我好歹也是灵族的前王子，我主人好歹也是你亲部下，最近我俩总被两股势力按头揍，差点儿都交代了，你竟然都不知道帮衬一下！”
“今个碰面了，我必须要讨个说法！你这个新王到底能不能扛事，能扛就上，不能扛就退位，让能人上！”
“……”
佐天依旧不想解释。
只要是眼没瞎、脑子没全坏的人，在看到他目前的惨状后，都能轻易判断出，他这个新灵王的处境也是一言难尽……
九章在倒尽一路的辛酸苦难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对着个将死之人破口大骂，着实过分了。
他跪坐在两个佐天中间，沉默了。
“对不起……”
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新灵王狭隘善妒，为了巩固自身权威，想偷偷弄死你。”
九章目瞪口呆！
佐天脸上的糜肉已经熬干，只剩下一副冒烟的森森白骨，白骨微微张开嘴，似乎在笑。
“哎，早知道宿主的智商对你影响这么大，当初就应该给你选个聪明的，也不至于现在就跟个傻子似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但帮不上，还大言不惭地骂人！”
“当初花海星被毁，灵族濒临覆灭时，也不知是谁抱着我的大腿，哭哭啼啼地塞了个塑料王冠过来，就要我替他收拾残局……”
“……”
好似回光返照般，佐天的指骨快速敲打着地面，铿锵有力，将九章脑海里那段被篡改的记忆重新归位。
原来，记忆出错并不是坏事！
原来，真相才是最残忍的！
外族来势汹汹，灵族无力抵抗。父母族人为守护灵族命脉，选择与花海星同沦火海的画面，是如此的真实而又绝望……
“原来花海星就是我的母星，原来她在我很小时候就不存在了，原来……”
九章失魂落魄，沉沦故往，无法自拔。
空间里温度骤升，热气蒸腾，佐天的白骨哧哧冒烟，正在快速气化，敲打地面的手指已经消失不见。
他时间不多了，必须要在肉身全部消散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好。
也不管九章有没有在听，他用残掌继续敲打地面，“小溪已经暴露了，你要与她保持距离，切不可再进入她的灵识。”
“况且……你这个小妈还傻傻的，也容易把你带傻！”
九章虽然还没从极度痛苦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也在认真聆听灵王的指示。
本来真伤心欲绝，突然就被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原来是小妈啊！”
“不是小妈是什么？别被灵族的传统思想所影响，你以后日子还很长，总会遇到两情相悦的另一半。”
九章用力地点点头，乖巧地像个寄人篱下的继子。
佐天心头微动，忽然很想伸手摸摸这个九章的脑袋，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残掌已经完全气化，只剩下筷子粗细的手臂，根本不允许他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况且，小溪就快找到他了……必须得加快速度了！
“去找沈宴卿，配合他行动，这是人类的战争，也是灵族的战争……成败在此一举！”
手臂在敲完这一句话后，便从躯干上掉了下来，像掉进了热油锅中的水滴，一阵热闹过后，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硕大的一副人骨，此刻只剩下一小撮骨灰。
九章呆呆地看着那一撮骨灰，“如果打赢了，你能跟小妈一起回来看看我吗？”
周围静悄悄地，没人回应他。
空间外，躺着俞溪的治疗仓突然亮起红灯，并响起刺耳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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