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即日起航
罗尔吉翁的港口停泊着一艘大型风帆战列舰，桅杆上高悬着带有“marine”字样和海鸥图案的旗帜。
这次演出所需要的物资前所未有之多，酒神剧团的剧务组人员提前来到港口，将道具、服装和随行人员的生活补给清点好，在海军的帮助下装填到剧团巡演使用的全帆装船“桂冠号”上。
原本没打算现在就跟世经社联络的狄妮，被摩根斯突然的电话虫耽误了不少时间，不知道他从哪里听到的风声，强烈要求狄妮登上军舰之后拍一张她最漂亮的照片发过去。
狄妮本来正有此意，商榷后告诉他最迟今晚将照片传给世经社。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摩根斯锲而不舍地跟她讨价还价，为了分成和后续供稿时间来回拉扯。
她踩着足足有十厘米的香槟色绑带高跟鞋不疾不徐地前往码头，旁边穿着平底鞋仍然比狄妮高出不少的塞拉，竟然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她的速度。狄妮左手端着电话虫跟摩根斯谈生意，垂在身侧的右手随着她的步伐前后摆动着，悠闲地像是在逛秀场。
“你这种大人物还需要我提供世界会议的照片？别拿我寻开心了。”
“就是给八成也没有用，你不缺我这一个线人。”
“我看到海军的军舰了，摩根斯先生，回头聊。”
摩根斯还在坚持让酒神剧团给他传一些第一现场的直接新闻回来，狄妮不想趟浑水，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把几座小山一样层叠在一起的物资全搬到船上，剧务主任带着助理跑过来跟狄妮汇报。
“维恩娜女士，物资已经全部填充到货舱中，随时可以出发了。”
“辛苦了。”
狄妮笑着向他点点头，感觉他身后还有一道相当炽热的视线在凝视自己。她向右歪头想看清楚是谁，旁边的塞拉小声提醒她该去跟海军打招呼了，他们还在上面等着呢。
狄妮无暇多想，转身走向军舰放下的舷梯，除了在码头装运的剧务组成员，其他人早在获得狄妮授意后先一步登上桂冠号，整理短期内需要用的道具、服装，清扫甲板和房间。
军舰主甲板上，部分没有实质性工作而原地待命的成员，正在和荷枪实弹的海军们大眼瞪小眼。这群统一身着制式服装的军人站得笔直，以极小的间隔围在他们两侧，黑压压地让人喘不过气。
维恩娜女士，您怎么还没上来啊。
披着正义大衣的海军高级将领脸越来越黑，不耐烦的情绪溢于言表，他回头看了一眼用书盖住脸睡觉的库赞中将，“嘁”的一声嗤笑出声。这种情况下，也亏他能睡得着。
高跟鞋的硬质后跟踏在金属上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像一阵并不急躁的打击乐，这代表声响的主人正慢条斯理地走近，似在意似不在意。聚集在一起的酒神剧团成员如同在舞台上谢幕一样，默契地从中间向两侧让出一条道路，迎接下一位登台的重磅嘉宾。
身着浅金丝纱人鱼裙的红发女人从人群中穿梭过来，齐胸的长裙让她优美的肩颈得以展现，裙摆部分叠加着朦胧的网纱。
齐腰的卷发如倾倒进杯中的红酒翻腾出的波浪，除了耳朵上戴着的水滴状钻石耳坠，她并没有选择其他的饰品。但这就已足够高雅精致了，毕竟她的眼睛本身就像是上好的紫罗兰玛瑙。
酒红与绀色的色彩冲突，让她热烈却冷艳。当她的红发烧灼着你的视线，使你感觉到喉咙干渴难耐时，绀紫色的泉水自她眼眸而来，挽救你即将燃烧殆尽的神智。
流光溢彩的钉珠和亮片被日光唤醒，随着走动汇成闪着金芒的江流，好似自天地之初就向着太阳奔涌而去，繁衍灌溉出无数文明的大河。
正如她给人的感觉，年轻亦古老。
看到她的那一刻，你会想起阳树夏娃新抽出的枝芽，驰游于汪洋的海王类，或者是刚离开地底的的钻石原石，支撑着整片环状大陆的赤土。
热烈且冷艳，年轻且古老。她在这两种矛盾中都维持住了微妙的平衡，衍生出无法名状的神秘之感，使你不自觉地想去靠近她，最好能知晓她哪怕一星半点的事情。
报纸上被人追捧的“白夜玫瑰”和她真人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护送这样的人物遑论用军舰，就是特地为她开一条航路都是理所应当的。
狄妮将手搭上塞拉的掌心，由她引着走到最前面，听到周围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她隔着一定的距离站在海军上校面前，捂住胸口向他微微弯腰行礼，面含笑意地开口。
“我是剧团长维恩娜，谨代表酒神剧团向参与此次护航的海军将士致谢，接下来的航行就劳烦阁下费心了。”
还在盯着她神游天外的上校听见她的清冷磁性的声音，兀的回过神，挠着头支吾地回答:“分内之事罢了，不用这么客气。”
他顿了顿，稍显犹豫地说道:“这次护航的负责人是那位库赞中将。”他向后偏头，示意狄妮那边躺在椅子上晒太阳的男人就是海军中将“库赞”。
上校还想告诉她库赞中将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睡觉，就先别打招呼了。狄妮却微笑着对他点点头，绕过他向着海军中将走过去。
任务保护目标和任务负责人对接合情合理，没有人去阻拦狄妮，当然，也没有人想去拦住狄妮。
“中将阁下，这次护航任务有劳了。”
身为中将却是在场海军中唯一一个不着制式服装的人，这位不拘一格的海军将领听到声音后不耐烦地把航海图册从脸上拿下去，隔着一副圆墨镜想看看是谁吵得他不得安宁。
他抬头不到三秒钟，又把书扣到脸上继续睡觉，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
后面为狄妮捏一把汗的上校这下子直接把心提到嗓子眼里。第一天就和中将发生冲突，就算库赞中将确实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接下来的日子也多多少少会受到影响吧。
离库赞最近的狄妮清楚地听到了那句“什么嘛，原来还是在做梦啊。”
她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梦里的你是否把钱还清了呢？库赞先生。”
听到关键词的库赞“噌”地一下从沙滩椅上坐起来，脸上的书以堪称离谱的速度飞了出去，砸到了一个站在远处的海军。在那位倒霉的海军捂着脸蹲下之后，库赞揉着他的卷发，侧身岔开腿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确保能大概平视狄妮。
“啊啦啦啦，总‘钱钱钱’的挂在嘴上，人很快就会变老的啊，维恩娜。”
狄妮单手叉腰驳斥他。
“居然用年龄来威胁一位女性，这可一点都不绅士。”
关于狄妮怎么变成海军中将的债主这件事，我们暂按不表。总之，当狄妮面无表情地看着满船舱混着冰碴的碎酒瓶，回头和冰面上杵着的库赞对视时，场面实在是太过萧瑟凄凉了。
【库赞中将于休假期间无端生事，致使某酒商运输队遭受巨额财产损失】，海军本部是这样评估本次事故的，并表示不对该事件负责。一直跟着卡普中将“胡作非为”，在财务上频频痛击海军秘书部门的库赞中将，终于要为一船价值两亿七千五百万的利口酒买单了。
作为海兵而拿不到悬赏金的库赞，一度考虑过偷偷兼职赏金猎人。
酒神剧团的财务部副经理三番两次催促库赞中将还钱，这个男人前几次还会接电话虫，装傻把事情糊弄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干脆理都不理，就算副经理拿着赔偿单跟海军本部投诉都联络不到他。
最终还是剧团长狄妮亲自找到欠钱不还、到处鬼混的库赞，胁迫他把他的海军津贴转到剧团的账下，权当按月还款，这件事情才告一段落。
不过自那以后，破罐子破摔的库赞中将隔三差五跟狄妮抱怨自己这个月又入不敷出，连海军食堂都快吃不起了。狄妮会笑着告诉他可以签卖身契来抵债，剧团不会亏待一个身强力壮的装卸工。
如果海军本部知道他们的大将候补差点被“区区”两亿七千五百万买走，肯定二话不说就把赔款付给酒神剧团了。
库赞打着哈欠站起来，抬起墨镜擦擦眼泪。
“哎，如果我做绅士的话，可以考虑把我的津贴先还给我吗？”
身高直逼三米的海军中将，即使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也藏着锐利的寒芒，狄妮右手叉着腰抬头与他对视，笑意盈盈地回答他。
“合格的绅士怎么会亏欠女士的钱呢，库赞先生。”
狄妮向左稍稍歪头，一缕原本别在耳后的红发不听话地逃到她的脸旁，钻石耳坠在阳光下璀璨生辉。
“不过看在这次护航任务的份上，我会酌情考虑给你划掉一部分欠款的。”
“啊啦啦，那还真是谢天谢地了，维恩娜果然是人美心善啊。”
见剧团长和海军中将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主甲板上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海军的随行秘书跟狄妮简单描述了航行中可能存在的特殊状况，以及向她保证海军绝对能安全护送酒神剧团抵达玛丽乔亚。
狄妮和她寒暄了几句，带着塞拉告别库赞中将回到“桂冠号”上，军舰和桂冠号从罗尔吉翁启航，在晨光中驶向红土大陆之上的玛丽乔亚。
时间有限，剧团没有余裕多休息了。狄妮让人第一时间把排练室收拾出来，立刻开始排练。
换下那件让人行动不便的礼裙，狄妮单穿一件棕黑罗纹的坦克背心，下身则是一条纯黑高腰休闲裤，方便进行肢体动作，也无意中勾勒出她纤细却凹凸有致的身材。酒红色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跟着她的行动而摇晃。
“最后一剑挥下来的时候不要犹豫，把我当作你真正的敌人，带着想让我下地狱的仇恨感劈下来。”
躺在地上的狄妮站起来，指出男主角最后一场戏的打斗部分情绪不够激烈，效果只能算差强人意。
“您的气场太强了，让我不自觉有点想畏缩。”男主角斯洛克跟狄妮解释道着，她收剑入鞘继续说道:“屈服于即将垮台的旧势力怎么能行，拿出你作为‘新王’的气概来。”
她看向稍显劳累的斯洛克。
“或许让你跟着海军锻炼几天会更好吗？你现在还太疲弱了，斯洛克。”
黑发的男演员连声说不，狄妮笑着告诉他反对无效，她一会儿就去跟库赞中将申请。
排练室外，几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趴在玻璃上往里看。
“维恩娜小姐那一记穿喉的挑剑真帅。”
“回身格挡也很利索，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你们没人注意到她的踢技吗，那一腿估计能直接踢傻我。”
“前前辈们，好像有人要过来了。”
被挡住视线的黑发海军不安地跟前辈们报信，把脸紧贴在门上的海军跟他摆摆手:“没事没事，现在大家都在军舰上训练呢，没人会知道咱们潜入到这儿的。”
事情不是更大了吗前辈！黑发青年想用手把前辈们拽走，背后突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是在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维恩娜小姐排练啊，我跟你说她刚刚”
趴在门上的海军没听到同伴们的解答，特地回过头想吹嘘狄妮的打斗动作多精彩。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如被钉在墙上快风干的壁虎般苍白可怜。
“非常抱歉！库赞中将！”
“啊啦啦啦，倒也不用这么大声跟我道歉，耳朵会聋的。”
马上静如鹌鹑的几个海军不敢再轻举妄动，贴着训练室的外墙立正站好。就在他们以为要被中将抓去训练的时候，库赞慢悠悠地走到门前，弯腰把脸贴在玻璃上往里看。
原来您也翘了训练过来偷看啊。
罚站的海军内心嘀咕，听见库赞中将又跟他们说道:“那边那个谁，你接着说刚刚怎么了？”
得到赦令的海军凑过来，开始跟中将滔滔不绝地描述狄妮的演技有多绝赞。
舞台导演和狄妮商讨了一些声光效果与表演的细节问题，这场从日升持续到夕阳漫天的排练总算落下帷幕。一人多角的演员们累到想直接躺在地上，又顾虑到刚刚斯洛克被送去跟海军一起训练，害怕步他的后尘，坐也不敢坐，站也不敢站。
“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上午继续排练。”
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剧务组开始整理排练室；道具组把那些重金购置的稀奇东西装进箱子里；演员们揉揉自己酸痛的腰肢，互相交流着刚刚哪个动作还没有做到位；乐团的人刚要把一些弦乐器收进包里。接过塞拉递来的外套，狄妮侧过脸笑着说道:
“都回房间准备一下吧，晚上开宴会犒劳大家。”
屋内响起一阵快乐的欢呼声。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狄妮把自己的坐标直接构建到门外，双臂交叉，笑眯眯地对佝偻着身子贴在舱门上偷看的库赞中将说道:“我们的排练也要收观看费哟，库赞先生。”
在她出现在背后的那一刻，库赞就察觉到了。他僵硬地转过身想辩解不光他一个人在看，突然想起来那几个家伙刚刚被他支走回去训练了。
“维维恩娜呀，我只是碰巧路过，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这个理由鬼都不会信，本来应该在军舰上的人怎么做到在另一艘船上“路过”呢？
他推了一下圆框墨镜，摸到了自己鼻子上的冷汗。
“我不是说过吗，我还需要一位年轻力壮的装卸工。”
你怎么还惦记着让我去搬货啊！
“当装卸工也太可怜了，没有其他选择了吗？男主角之类的。”库赞试图把付钱这件事圆过去，狄妮也没有再为难他，接下话茬让他帮忙训练斯洛克。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训练内容和强度，剧团成员们陆陆续续从排练室里出来，跟狄妮和库赞打完招呼后，带着明显的喜悦向房间走。
狄妮靠近了库赞一点，比他矮上将近一米二的狄妮，在气势上却丝毫没有输给他。她像一头慵懒但危险的狮子，盘问着居住在她辖区里的其他动物居民。
“今晚剧团举办宴会，你要过来吗？”
男人似乎在思考另一件事。
“啊啦啦啦，我倒很乐意去就是了，但提前说好，我没有多余的酒钱。”
狄妮挑眉看着他:“真令人寒心啊库赞，我几时跟你要过酒钱？”
工资大幅缩水的库赞中将常年在海军的酒局里白嫖，差点被拉进本部海军们的聚会黑名单。时间长了，就算是厚脸皮的库赞中将也有点不好意思。他跟狄妮嚷嚷着再怎么说也得给他点面子钱，狄妮给他寄过去不少好酒让他备在公寓里。一时间，昔日的穷酸鬼库赞成了本部的聚餐香饽饽，不少海军宁可倒贴钱也要跟他出去喝酒。
维恩娜小姐哟，刚刚还在跟我要观看费的是谁啊？库赞腹诽着咳嗽两声，正了正头顶带着海鸥印花的靛蓝头巾。
“我怎么会质疑维恩娜小姐的一片心意呢，我肯定准时到场！”
红发的女人没有理会他别扭的措辞，又笑着嘱咐库赞一句别睡过头，绕过库赞打开门回到排练室，只留给他一个绑着红色马尾的倩丽背影。
“真是不得了的女人。”
肤色黝黑的男人抓抓头上的爆炸卷发，打了个哈欠，原路返回军舰，路上还抓住了因为逃脱训练，被罚围着军舰蛙跳的海军们，轻飘飘地给他们多加了十圈。
空无一人的排练室中，红发女人托着一个模样堪称简陋的陶偶喃喃自语，她声音中的情感变化极快，或喜悦或恼怒。如果不是她始终带着疲倦而无力的表情，真让人以为她此刻就在那些情绪之中。
女人每说一句话，掌心的陶偶便用相同的声音复述一遍，甚至连她的惯用语气都模仿得天衣无缝。
她烦躁地抬手把额前的头发拢到后面，嗓音却轻缓柔软，如情人间的耳语。
“我很快就回去了，多弗。”
陶偶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很快就回去了，多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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