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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第10章 燕回


“我也想她。”

        正在雕刻木头的燕凝抬起头,眼中射出凌厉的目光,一个月来都是这样。

        “你都没去找她。”她说。

        她明显在责怪燕回,这一个月来,她始终拒绝跟自己交谈。

        “我有什么选择?”燕回问她,“难道把她捆在马上?”

        “她就一个人,除了我们,没人帮她。”她仍然雕着木头。

        燕回叹了口气。

        “你对她说什么了?”燕凝来到他身边,神色戒备。“你肯定说了什么,她才会离开我们。”

        这件事困扰燕回好一阵子,该怎么解释呢?准确地说,是编一个什么样的谎言?

        燕回张嘴欲答,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凝依然气鼓鼓地瞪着她。

        燕回无奈地笑了笑,“柳奚跟你说过她父亲的事情吗?”

        他还是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了妹妹。

        燕回讲了很久,没有丝毫隐瞒。

        “你可以通过歌声看到她?”燕凝问。“我是说古琳,无论她在哪儿你都能看见?”

        “一开始是的,但时日渐久,幻象慢慢消失。我最后一次感觉到她,已经是三年前了。”

        “你后来试过吗?”妹妹神情专注,目光依然充满信任。

        “有一阵子没试了。”他说。

        “沈浩然体内的怪物,你找过它吗?”

        “它仍然在某处活动,但画面极其模糊。只有它想到我的时候,我才能看见它,它的恨意依然强烈。”

        “它还会来杀你吗?”

        “它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我。”

        “你会至高殿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燕回又一次忍不住想骗她,但他终究没有说谎。“我见到了长老。”

        “我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我不止见到了魁长老。还见到了第七殿渡生司的长老。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此人是谁,这是为了保护你。”他身子前倾,与妹妹对视着。“凝儿,你必须时刻小心。身为我的妹妹,你可以说是众矢之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带你在身边。”

        “那我可以相信谁?”

        燕回垂下目光。“谁都不要信。”

        她看着手里的木雕。“父亲去世时,你有没有……”

        “只有回音。我以歌声寻找你们时,他已经过世。你和你母亲在坟前,下着大雪,别无旁人。”

        “不,”她微微一笑,“你也在。”

        “我们到了。”

        一座宏伟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城外两派骑兵左右成列,盔甲熠熠闪光。

        队列前的人披着墨蓝长袍,个头高大,旁边有个娇小玲珑的黑发女人,一身素净的黑衣。

        “我看起来怎么样?”燕回在马车上问燕凝。

        “很英俊,嘻嘻。”

        “燕将军,欢迎来到北境。”

        “清柔姑娘,我们以前见过,你可能不记得了。”

        “那天的场景我终生难忘,将军。”她一板一眼回答,俊美的古格面庞不带一丝表情。

        “陛下命我转达谢意,感谢你为皇室管辖此地。”

        “这是北境戍卫军的指挥官,田风。”

        田风的态度更是不冷不热,丝毫没有欢迎的意味:“见过将军。”

        燕回扫了一眼参差不齐的队伍:“这不会是你麾下全部人马吧?”

        “北境戍卫军有三万人,”田风回答,“大多驻守别处,我认为没必要召集那么多人,也不大合适。”

        “很好。”燕回朝燕凝招了招手,“这是我妹妹,燕凝,请安排一下住处。”

        “我来负责。”郑清柔说。

        燕回抬头望向城中直插云霄的黑塔,鸟群在顶部盘旋。血吟响起,是安稳的调子,黑塔在欢迎他回家。

        城主议事厅位于一楼,高台之上是一座石椅。

        “真气派。”燕凝四处张望,毫不掩饰赞叹之情。

        悬挂在城主宝座后方的是一张巨大的针织画,绣的是战争画面,一群身披盔甲,手持兵器的战士,进攻另一群兽皮裹身的男女,这群男女全都是野蛮人的样貌,身边的战猫带有匕首般的獠牙,头顶还盘旋着猛禽。

        “雪原部落大战?”他问道。

        “是的,将军。”

        他指着画上的鸟类:“这是什么鸟?”

        “我们称之为矛鹰,它们是鹰的后代,但专为战争而饲养。雪原人使用它们,正如我们使用弓箭。”

        他凑近观看,找到了前任北境将军郑暮风,那个虎背熊腰手持战锤的人。旁边是一个黑发小个子。

        “这是你?”他吃惊地问。

        “我当时在场,田风队长也在。只要身在北境的梁国人,到了年纪,都会战斗。”郑清柔回答。

        “主要是因为当时朝廷没派援军。”田风补充道。

        燕回的目光在雪原部落之中的战猫身上逗留许久,他的思绪也瞟向了遗失之地。看来,他们终于在这找到了容身之地。

        郑清柔呼了口气,燕回一抬头,发现对方正瞪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

        她脸颊泛红,移开视线:“我带您去房间。”

        “有劳。”

        三楼便是他居住的房间,房内摆着一张石床,朝南的窗前是一张石桌。

        “我整理好了北境军队的名单和一些事务,标红的是需要紧急处理的。”郑清柔伸手示意石桌上的文件。

        他看了一眼,“谢谢。”

        “我先告退,将军。”她鞠了一躬,转身走向门口。

        “说吧?”没等她出门,燕回问道。

        郑清柔犹犹豫豫地转身:“将军,要我说什么?”

        “你的天赋。不然你刚才不可能发现我有。”

        郑清柔的脸上笼罩了一层阴影,随即又怒容满面。“将军,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们无声对视,“我去哪能找到他们?”

        见对方不肯回答,燕回换了个问题。“带着那只战猫的一男一女。”

        郑清柔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她说你自己就能知道,而且对你说谎毫无意义。”

        “她说得对。她有没有跟你说,不必怕我呢?”

        “说了。她认识你,我不认识。这里的百姓,更加不认识你。”

        “难道这里的百姓的不是陛下的子民?”

        她闭上眼睛,按捺住怒气,叹道:“瑟婉和他丈夫住在西北三十里处。”

        他点点头,拿起最上面的文件:“那些商人有什么要求?”

        “商会降低了工人的薪水。他们声称瀛洲战争导致贸易量下降,收益大幅降低。其实战争期间青石的价格翻倍,拉低了交易量,反而他们赚得更多。”

        “据我推断,青石价格上涨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吧?先王告诉我,青石产量一年比一年低。”

        郑清柔皱眉道:“我不明白先王为什么这样说。这么多年来,青石产量一直是稳定的,我父亲还有意减缓了开采速度,以防价格跌落。价格翻倍是因为梁国之船不能在瀛洲港口受阻。”

        燕回暗自苦笑。看来老阴谋家编制的蛛网里头,又多了一根谎言之丝。

        他打开信,签了字。“同意请求。还有什么?”

        郑清柔打开另一封信。“戍卫军队长田风要军队购置一批新军靴。”

        当晚,他们在议事厅举行了接风宴,气氛隆重而又紧张,出席的人是北境各行会的会长,还有六殿的人。

        与燕回一样坐在上席位的,全是六殿的代表。

        北境只有阴阳教、神庭司、和飘雪殿的人。

        至高殿从未在这里设立驻地,因为依据皇帝命令,北境的安全由戍卫军统一负责。

        令燕回吃惊的是,神庭司的穆北简直是个话痨,这个生性快活的胖子永远眯着一双眼睛。

        “您知道吗,将军。城主府附近的镇子一个月的流水,比先王在位时的燕州城一年税收还多。”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你多久跟穆长老通信一次?”

        “呃……一年一封信吧,反正也就是神庭司护道者的事情。”

        阴阳教的邹曼则没那么健谈。她年纪不轻,身材苗条,性格似乎有些孤僻,燕回没想到阴阳教竟然派了一介女流在北境。

        飘雪殿的代表是颜儒,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神情肃穆,始终疑虑重重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我要去哭魂镇一趟。”

        邹曼听到这个地名,浑身一激灵。“将军,你打算拜访黑巫镇?”

        燕回皱眉望着她:“黑巫镇?”

        “谣传罢了,将军。”郑清柔说。

        “世人所不理解的必定会成为神秘的谣言。冀州边境向来是流放者的避难所,居住着不同道统的人,他们在家乡都是法外之徒,绝道者律法废除之前,那里居住了很多狂道者之流。”

        燕回突然有些厌恶阴阳教的口吻,“如果效命于我,会让诸位不满,诸位大可以离开冀州,回到梁州去。”

        “狂妄小辈。”颜儒气冲冲地站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初来此地就冲三殿耀武扬威?不过是个自吹自擂的杀手,为疯子皇帝打了场败仗!”

        田风队长上前抓住了颜儒的胳膊,拉到了一边。“这家伙酒喝多了,将军。”

        “你知不知道你想取代的人有多伟大?”颜儒挣脱,怒气重重地嚷道。

        “你知道这里的百姓有多爱戴他吗?北境需要的是郑剑暮风,而不是至高殿的杀手燕回,这里没人需要你!”

        众人鸦雀无声,气氛尴尬。

        “我还以为今天的宴会没有助兴的节目呢。”燕回说。

        这话激起了一阵笑声,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将军。颜医师很难接受我父亲的死,他拼尽全力也没治好我父亲的病。从那之后,他性情大变。”

        “我可是听见他说先王是个疯子,这番话无异于叛国!”周曼得意洋洋地说。

        燕回按摩着额头,突然觉得疲惫不堪。“我可以理解他的酒后胡言,但是下不为例。”

        郑清柔点点头,勉强笑了笑:“将军仁慈,我保证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

        翌日清晨,燕回从马厩中选了一匹深褐色毛发的马匹。

        “胡人给它起的名字叫流火,因为他鬃毛的颜色。”马房的人抚摸着马儿说道。

        这匹马体型俊美,肌肉厚实,高大威猛,通体深褐色,唯有鬃毛微微翻红。

        “它还很年轻。”燕回边看边说,他检查了马儿的牙齿,发现鼻头不见灰毛。

        “从胡人手中交易时,它还只是个小马驹。”

        燕回挠了挠流火的鼻子,马儿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鼻,至少它不咬人。“帮我装好马鞍,再给我妹妹选一匹马。”

        “遵命!”

        与他们同行的除了卫兵还有戍卫军队长统领及其两名手下,一行人向北骑行。

        他与郑清柔并肩骑在队伍最前面。

        “你没打算留下来,对吧?”他问。

        郑清柔用余光扫了一眼。燕回知道,她以为自己被血吟看穿了心思。“我还是想回森林住一阵子。”

        “真遗憾,我本打算封你个头衔。”

        “等您看过矿场之后,再决定吧。”

        低矮丘陵的一侧挖出一个豁口,由木头支架撑着,附近木屋环绕。矿工大多是健壮结实的人,他们敷衍地向燕回鞠躬。

        燕回等人下马后走进矿洞,工头在前方举着油灯。

        “这是北境最丰富的矿洞,石头的成色也是上佳。”

        燕回走到洞壁前面,只见一颗小小的青石镶嵌其中,“我有过一颗,跟我的拳头一样大,”他喃喃道,“结果只雇了一艘船。”

        “那个东西也给将军看看。”郑清柔说。

        燕回扭头,工头点了点头,领着众人走出洞穴,上了一段石坡,发现除了岩石,还有一条粗大的淡黄色纹理贯穿其尾。

        “金脉!”燕回惊呼。

        “像这样的金脉,不止一处。”郑清柔说。

        “陛下从未提起过此事。”燕回疑惑。

        “对先王来说,这是财富,可对这片土地来说确实灾难。”她说。

        “你父亲知道吗?”

        “正是他下令,禁止将此事透露。如今知情的人只有颜医师、我和个别商会成员。”

        “商人都知道了,还能守口如瓶?”

        “能!”郑清柔的这个字特别有底气。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燕回问。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而且,这个秘密也瞒不了你。”

        “郑清柔!”燕回回头看她。

        “我正式请求你接受冀州总参军一职。”

        她缓缓低头:“郑清柔领命!”

        “等我们回到黑塔,需要你写一封措辞谨慎的折子,告诉陛下,我们发现了新的金矿,但存量废除稀少。”

        当他们走出矿脉时,田风统领手拿卷轴站在一旁,还有一名刚刚抵达的戍卫军士兵。

        “将军,这是来自前哨的情报,消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了。”

        燕回低头一看,卷轴上的笔记潦草难认:“这……”

        “这字写得也太夸张了。”身后的郑清柔看了眼,顿时惊呼:“消息属实吗?”

        田风统领点了点头。

        “这俩字……是什么?”

        “部落。”郑清柔双手微微颤抖,这令燕回深感不安。

        “他们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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