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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记仇


亥时坊门落下,热闹了一整晚的院落寂静下来,偶有女子追逐打闹声,随即在崔六娘的斥声中重回无声。

        姜琼玖提着灯敲响了东厢房一扇寝门,归生从里面打开了门。

        “进来说吧。”他仍旧蒙着眼,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灯被搁在走廊上,一阵风吹灭了腾腾燃烧的焰火。

        “今晚你都见到了谁?”姜琼玖替他解开了蒙在眼上的布条,卸下满头珠翠,歉然道:“真对不住你。”

        归生摇了摇头,他虽然没什么脑子,但还知道姜琼玖是为了帮他,“我今日跟着都知陪着一个女人喝酒,那女人穿着一件赭袍,我听崔六娘叫她‘郡主’。她很骄傲这个身份,一整个晚上她都在和都知对诗,我不会这些也记不住。”

        都知就是每个ji院里的头牌,她不一定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贵的。崔六娘的都知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妫令仪。归生蒙着眼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知道她的声音是软的,身子也是软的,手也软软的,她牵着他从堂中到廊下,悄悄说自己其实不喜欢郡主,因为郡主长得不好看。归生问,你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吗?妫都知笑着说,最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

        “妫都知说郡主长得不好看。”

        姜琼玖愣了一下,手下不由重了些,扯的归生连声喊痛。

        “你说都知叫什么?”

        昨日晚些她和归生在正堂应对崔六娘的时候正碰上妘沂来巡视,于是那一点谎言不攻自破,她只好窘迫地承认自己是没钱了。妘沂看了她很久,看到她开始害怕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终于笑着让崔六娘留下他们。

        “先生这双手是持剑的手、是拨弄星盘的手,一定很灵巧吧?”妘沂这样戏谑道:“那就让你做个琴师,岂不正好。”

        于是她和归生就留了下来,只是客人点名的艳曲她一窍不通,于是被赶去守门,与这院子里的姑娘们一个没有见过。只归生因为生的美貌,嗓子又动听,教的曲儿唱一遍就会,崔六娘着他和都知去陪贵客了。

        “都知叫做妫令仪。”归生说,他不明白姜琼玖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对着铜镜自己取下最后一根银钗。

        姜琼玖短促笑了一下,她想妘沂真记仇啊,妫氏害死了她的父亲,所以她就把妫氏最后一个贵女送到这里做ji女。密教害死她的母亲,她登基后就在九州令封密教。云上宗不承认她是正统的皇帝,她便折辱入京祝寿的云上弟子。

        妫令仪是妫氏嫡女,是皇后的亲侄女,她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当年人们都说她是天启最美的女孩,她也的确当得起这称号。妫令仪及笄之时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听说秦公瞧不上任何一个天启的少年做他的女婿,于是妫令仪便迟迟没有结亲。

        现在,也许再没有机会了。

        “陛下继位后前朝郡王仍然承爵,本朝不再封王,那么郡主也是前朝郡主了。”姜琼玖说,她端来清水,替归生擦去脸上的脂粉。“妫都知说郡主不好看,我猜是赵王府的溧阳郡主。赵王是夷族混血,凶恶之相,听说溧阳郡主肖像父亲。”

        归生似懂非懂,他心里只想着晚间的时候郡主与妫都知对诗,说她真不愧是才女,可身边围绕的分明是恶意,她是羞辱妫都知,溧阳郡主不是好人。

        “除了对诗,别的一点没说么?”姜琼玖问他。

        归生想了想说:“溧阳郡主说她父亲过几日进京朝见,那时会求陛下赦妫都知。妫都知只是笑,没有应话。郡主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叫人当真,可是我知道她在骗妫都知,她想戏耍妫都知。”

        赵王不日抵达天启,姜琼玖默默记下,她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赵王,毕竟前世压垮宣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神不知鬼不觉杀到嘉岭关口的夷族大军。

        姜琼玖替归生整理好床铺,便要起身离开,这里是崔六娘划给归生的寝房,她住在另一侧。

        “六娘允许我们住这里,那另外赁的房子怎么办呢?”归生卧在榻上问道。

        “就那样空着吧,我会偶尔去看看。”姜琼玖把门掩上,淡淡道:“好叫天启的人都知道,那才是云上弟子的住处。”

        晨钟三声天未破晓

        裴晋安怀里揣着张胡饼,睡眼惺忪地骑到马上,家里的仆妇追出来嘱咐他小心些,他敷衍地点点头,打马往皇城去了。裴家败落以后徒有一个河西郡公的爵位,却没有一个官居实职的人,不久便从最靠近皇城的朱雀坊迁至延康坊。卯正上朝,裴晋安卯时一刻就挂着灯笼出发了。

        他在兴化门下马登记,羽林卫检查全身之后放行,宫道两侧是垂首提着灯笼的内侍们,裴晋安趋步跟在前面一位官员身后,从九重宫阶走过,绕行至宣政殿。

        著作佐郎虽是闲差,但也是不折不扣的正八品京官,裴晋安与众人给皇帝躬身行礼,口称万年,随后便站在那里昏昏欲睡。他站在文官这一列靠后的位置,跟皇帝隔着好些距离。

        照例是尚书令以一些废话拉开了今天的争吵序幕,少府卿说瀚州的山海菏泽税越交越少啦,这群刁民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他这样说瀚州按巡就出声,说少府卿何不食肉糜啊,瀚州尽是些罪人在放羊,你叫他们有什么闲心去打猎钓鱼呢?太常卿又说下旬陛下就生辰啦,诸侯都进京朝拜,太府卿抠抠搜搜不愿意拨钱给我们!太府卿说你还嫌少么今年的税收就不多……

        每次都吵吵嚷嚷的,有时候还能打起来。

        裴晋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今天其实还很平和,于是他眯着眼睛放心地打瞌睡。

        “臣请陛下下旨,采选良家男子入宫。”

        晴天霹雳,裴晋安吓得一哆嗦,他悄悄探头看了一眼出声的勇士。

        是宗正寺卿妘泰,这人仗着自己是陛下的族叔,总会说一些没有分寸的话。

        但是皇帝没有之前那么生气,裴晋安遥遥听到她说:“朕躬亲政事,无暇他顾。”

        妘泰又说:“陛下春秋鼎盛,子嗣却只有重钰殿下一人,臣以为国朝不稳在于……”

        “在于储君。”皇帝说,“朕早将重钰立为太子,要其他子嗣做什么呢?朕没有含饴弄孙的闲趣。”

        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偏偏妘泰今天吃错药了一样,非要再说上一句:“臣以为重钰殿下乃前朝姜氏后裔,不宜为储君。”

        没等皇帝发怒,卫尉就前逼一步,森然道:“当年陛下为稳天下民心立储,宗正寺卿不敢有一句话,如今天下安了,宗正寺卿就要过河拆桥,劝陛下再生一个孩子废掉储君么?”

        卫尉叶铿然年轻时是九州闻名的大将军,现在已然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了,但一双凤目仍如炬火般熊熊燃烧。他是前朝旧臣,但也是妘竟旧人。

        妘泰冷笑道:“如今是妘氏的天下,凭什么还叫一个姓姜的做储君呢,这也不是臣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族中诸位亲长的想法。”

        裴晋安冷汗直冒,储君姜逐云一向是个禁忌的话题,无他,这位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

        据说储君是皇帝和前朝武烈帝的孩子,身据两种血统。天下初定时各地仍有豪强不满,认为洪熙帝得位不正,皇帝便把姜逐云立为女太子,好堵住他们的嘴,要裴晋安来看这确实是权宜之计,难道妘氏只过一代便还政姜氏么?

        可皇帝确实宠爱姜逐云,又不肯采选男人入后宫,使一些大臣迟迟不敢开口易储。

        现在宗正寺卿替大家说出来了,朝堂上只有几个前朝旧臣对他怒目以视,其他人都默默低下头。

        妘泰说的其实很在理,叶铿然沉默半晌,说:“那么储君更姓为妘,未尝不可。”

        妘逐云,裴晋安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觉得有些滑稽,但恍然意识到了姜逐云这个名字是由来——姜,逐,妘。听说这位女太子出生时皇帝已经和武烈帝义绝了,这是个使皇帝保住性命的孩子,又或许是武烈帝和她唯一的牵绊。

        妘泰道:“臣以为重钰殿下到底身负前朝血统……”

        “朕允你一事。”皇帝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冷冷道:“采选男子入宫便着光禄大夫去办,其余等不必再议,退朝罢。”

        裴晋安看见妘泰脸上露出胜利般的笑,他觉得他赢了,皇帝既然同意采选男子,不日便有其他子嗣,那时候女太子的地位还会稳当吗?

        裴晋安看见一些官员的脸上克制不住地浮现笑容,这些人家里都有个正适龄的好儿子,或者嫡子或者庶子那有什么关系,进了宫把陛下的心笼络住,叫她生下孩子,这天下不就是自家的么?

        退朝的时候天光大亮,裴晋安一个人走在宫道上,周围是三两成群窃窃私语的官员,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却觉得可笑。

        洪熙帝以女子之身领兵百万,登皇帝位,难道是那种生了孩子就叫男人拿捏的小女人么?这些人在她手下四年了,却还是打心底瞧不起女皇帝。

        再者——

        此生已然遇见过武烈帝那样惊艳卓绝的人,陛下还会被世俗的男子迷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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