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心

“殿下喜欢什么香？”

        “泣新梅。”见水明庭发愣，席如织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水明庭还真知道这香，只是不会调。“这是易国的香，本宫没闻过。听说味道如新绽寒梅，凛冽淡雅。”她抬眸淡笑，“想不到殿下也是行家。”

        “行家就不会跑来求明姐姐啦。”席如织一点不见外，凑过来和水明庭挨着坐在一起，“这香我从前用过，是大师姐帮我调的，我只认得这一种。”

        “那本宫试试？”

        “多谢明姐姐。”席如织乖巧可爱，一双细长眼眸眯起，像极了那只白瓷狐狸。

        水明庭让宫女送来点心，席如织真不客气，抓起来就咬了一口。点心甜糯，入口即化，她的嘴不断动着，可爱极了。

        “对了，琴五和书七是明姐姐派来保护我的？”

        谁能想到这个吃了满嘴糖渣的少女一开口就是这样的话。

        水明庭神色未变，“这才是殿下夜里前来的真实目的吧？”

        “不是。”席如织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主要还是想让明姐姐把我的香囊填满。”乖乖巧巧，可可爱爱，谁还忍心怀疑？

        水明庭不和她计较这些，“随影是先帝创立的暗卫，这些先帝应该都和你说过。既然你是储君，那么随影的指挥权就该交给你，本宫只是暂代罢了，希望殿下不要介意。”

        “我怎么会和明姐姐介意？我知道你对我好。”席如织撒娇，将头靠在水明庭的肩上，“我知道明姐姐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

        水明庭的肩头颤动了一下，席如织装作没有察觉。不多时，一只温暖的手覆上来，轻轻揉着席如织的鬓发。

        “先帝常说，殿下聪慧体贴，本宫信的。只是本宫如今地位尴尬，殿下若是为了本宫着想，还请少来庆安宫。”

        今晚的事，很快就会传进太后的耳朵里，也会传进襄国公的耳朵里，一时的任性之后就是无尽的麻烦。

        席如织揉着自己的手指，身为储君却连去哪都不自由，难怪掌院当年要退位。

        “殿下？”

        席如织一直不说话让水明庭不确定自己方才的话她是否听进去了。

        “知道啦。”席如织拉了一个好大的长音，显示自己不爽的心情。

        到底是个孩子，水明庭觉得还是需要哄一哄的，她的手又去揉席如织的鬓发，转头想看看这孩子是个什么表情，然后她就看到席如织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双眼。

        “怎么了？”水明庭特别想捏席如织的鼻子，将鼻子扯成狐狸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我可不可以半夜来看你？”问出这句话，席如织也被惊了一下。她承认，自打上回夜探庆安宫后，她有点上瘾。这段时间每次半夜醒来她都要克制这个冲动。

        怕什么呢？怕唐突了明姐姐？还是怕自己被对方看穿？

        水明庭没有回答，她只当没有听见这句话，哄着席如织走了。

        “娘娘，殿下这么晚了过来，真就只是为了一个香囊？”书秋觉得事情不简单。

        水明庭不在意地摆手，“殿下要冷梅香，咱们配出来就是了。其他的事，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深宫静夜，连烛火都是寂寞的。

        水明庭披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银剪子，挑了挑灯芯，火苗一下子大了起来，她又将多余的灯芯剪了。

        老实说，这深宫生活她已经过够了。不自由，甚至连多想都是罪过。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进来了，又毫无作为地出去了。

        席如织说能够放她出去，出去做什么呢？她还能回到七岁之前自由自在的生活吗？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心心念念追求了一辈子的理想生活，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不适应了。

        她是水家的棋子，那就断没有离开棋盘的道理。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想起席如织。总觉得席如织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妹妹，机灵鬼似的，有时候会想法子逗自己开心，有时候又会想方设法套自己的话。

        无聊的后宫生活有个这样的乐子其实挺好的，且不说有先帝嘱托，就说为了自己，她也想帮席如织的。

        朝堂上群臣争执每天在上演，席如织都看麻了。她经常在早朝上放空自己，想着如果掌院坐在这里，会如何处理这些争得面红耳赤，实则一听全是党同伐异的群臣。

        大概……会全都罢免吧。席如织总是以最下线去揣测掌院的行为。

        太后因为席如织去庆安宫的事将两人都敲打了一下，席如织不知道水明庭怎么应付的，反正她是耍了一通脾气，最后让太后反过来哄她。

        “哀家也没说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说闹就闹起来？都是储君了，要稳重。”太后头疼，从前席如织是很听话乖巧的，怎么自从五七祭礼时闹了脾气之后，就好像上瘾了似的，一有不顺心就闹。

        “母后，您说这宫里还有谁？儿臣总要有几个人说说话吧？”席如织委屈地红了眼眶，“儿臣知道自己是储君，也知道水家逼得紧，可皇兄驾崩的时候明姐姐没有帮水家，难道现在会帮？您明知道儿臣的吃穿用度都是明姐姐经手，怎么不担心？只是不让儿臣去庆安宫，就是想儿臣和明姐姐生分嘛。”

        “好好，你去。哀家不管你。”太后抓着女儿的手，“别闹了。哀家知道你的苦，你要去就去，皇后不会害你。只是有些话你要有分寸。”

        “知道。”席如织还是闷闷的，并没有因为这话高兴，还生着气呢。

        太后摇头，她都多少年不哄人了。“胭脂，去把哀家的那个赤金项圈拿去给皇后，就说哀家怜她管理后宫辛苦，赏她的。”

        胭脂姑姑拿了项圈出去了。太后转头就看到席如织小狗一样伏在自己膝前，“母后，明姐姐有项圈，儿臣呢？”

        这一双狗狗眼，怎么看怎么招人疼，眼中还带着红，真是心疼死人了。

        “你呀。”太后在她的额头上戳了一下，语气无奈又宠溺，“前几天听你说想要打点小玩意儿，哀家这里有几块上好的石头，你拿去玩吧，不许闹了啊。”

        “好。儿臣谢谢母后。”席如织蹦蹦跳跳地走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孩子啊！”

        庆安宫。

        “明姐姐！”席如织露了一个脑袋出来，小狐狸成精了似的。

        水明庭刚刚送走胭脂姑姑，这会儿项圈还没收起来。她招手，“这项圈……”

        “我替姐姐讨来的。”席如织进了房间，坐在水明庭身边，袖子甩来甩去，流云广袖翻着花，活泼又美丽。

        “这项圈还是当年父皇赏给母后的，母后宝贝得紧。小时候我想戴母后都不让呢。”

        “殿下这么说，本宫受之有愧。”长辈赏的又不敢辞，少不得要想心思送点太后合意的东西了。

        “明姐姐你该得的。”席如织盯着那项圈，真奇怪，小时候很喜欢的东西，现在看着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水明庭让书秋把项圈收了，自己调了一点儿香点上，是淡淡的兰花香。

        “这是什么香？好闻的。”

        “本宫自己调的，没有名字。殿下要不要给起个名儿？”水明庭的手染着兰花香，连递给席如织的茶杯都带着香气。

        “嗯……”席如织大大吸了一口，却又觉得香气没了。好像那一缕幽香在和人捉迷藏，只在不经意间才能闻到。

        “著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1。叫无心如何？”

        “无心？殿下起的，必然是好名字。”水明庭让人取了笔墨，在小笺上写下“无心”二字。

        “我来我来。”席如织拿过小笺，小心地吹干墨汁，将它贴在盛香的小罐子上。

        “明姐姐答应我的冷梅香可不要忘了哟。”她不能久留，说完扮了个鬼脸就跑了。

        “殿下真是孩子心性呢。”书秋说着要收拾笔墨。

        水明庭摆手，“本宫还想写字，你先下去吧。”

        提笔在手，水明庭略一沉吟，写下了一首词。

        “松竹翠萝寒，迟日江山暮。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凭谁诉。似共梅花语。尚有寻芳侣。着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正是曹组的《卜算子》。

        那活泼跳脱的身影，偏偏喜欢冷梅香，确实只有梅花可共语啊！

        几天后，水明庭让人送来香囊，席如织闻闻，虽然和辰絮配的香不完全一样，却也很像了。

        “明姐姐真用心。你们说我要怎么谢她才好呢？”她孩子一样美滋滋地将香囊带在身上。

        青珊和翠珊没说话，她们俩就看见席如织满眼星星地畅想。

        “殿下好像……”青珊皱着眉，“越来越像小孩子了。”

        “本来也不大嘛。”翠珊不以为意。

        青珊却觉得不是，席如织在书院的时候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一众个性差异极大的入室弟子中，还是个靠谱的。怎么现在看着，有逐渐幼态化的表现呢？

        夜里，水明庭睡到半夜，听到外面有轻微声响，她抬手刚要掀开帷幔看一下，就见帷幔无风自动，紧接着，一团人影钻进来，直接上了她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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