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还有——还有我
天空被大块大块棉絮样灰白的云铺陈着，太阳被遮在云层里看不见真容，郁郁得令人感到无尽的颓败压抑。
由于已进入十一月，天气寒冷。城外十里亭周边，漫无边际的荒草早已凋零枯萎得不成样子，随着漫卷的北风，挣扎起伏着；数株高大树木，落光了叶子的灰秃秃枝条，亦在冬月阴寒的空气中无奈的随风拂飞。
此时，十里亭里正站着几个人，在依依话别。
今日是孙小胖外赴岭南的日子。慕容复给他设了个虚职，拟了旨，指派他去岭南瘟疫地区抚民。
孙小胖恭恭敬敬的向韩薇儿深施一礼，言辞恳切的说道：“若汐姐，这次多谢你帮我去皇上面前求情，才让我得以重生。此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以后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定刀山火海，再所不辞！”
韩薇儿眉眼轻笑着望着他：“孙公子客气了。还是孙公子识大义，本性醇良，所以皇上才愿意给你这样一次机会。”
这也是她的真心话。如若孙小胖真似孙月漓一般的性子，自己还巴不得离着越远越好，怎么可能主动前去为其求情？再者，如果真是人品太差的话，也实在找不到说出口求情的理由不是！
语音稍顿，不放心的又叮嘱道：“此去路途遥遥，还望孙公子一路注意安全为好，定要平安回来！你要知道，这里还有你母亲，还有你长姐，还有——”
她转眸看了一眼站在身侧已红了眼眶，却还强扯着一抹笑的林玉竹，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还有我们大家，都在这儿等你平安归来！”
“小胖牢牢铭记在心！定不负大家期许！”孙小胖眸光深处透着无比的坚定，笃定应声。
“好！那个什么，这大好天气，我也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先四处去走走，看看风景哈。你们两人先聊一会儿。”韩薇儿打着哈哈，识趣的随便找个理由，打算先离场了。
大清早的，林玉竹就来找自己，请求陪着她一起来十里亭，送别南下的孙小胖，自己自是不能拒绝的。不管怎么说，林玉竹与孙小胖还没有名义上的任何关系，单独碰面确实容易惹不必要的非议。
现在是时候把主场还给这对有情人互诉离别之苦了。
跟随在韩薇儿身畔的秋月，一头雾水的抬头望了望乌突突的天空，又看了看自家小姐，一时没反应过来，满眼不解的站在原地，愣是未动分毫。
韩薇儿转身走出两步，眼角余光瞥到秋月还傻傻的愣站在原地，侧过身一把扯起她的衣袖，硬拽着往外拖：“秋月，我们去那边看看风景。”一边使劲儿的给她递着眼色。
秋月在她挤眉弄眼了好久后，才恍然大悟，口中连声应着，紧随在韩薇儿身后出了十里亭。
十里亭内只余一对脉脉对望的男女。
孙小胖凝望着对面娉婷站立着的林玉竹，只见她漂亮的杏眼中早已水雾氤氲，潋滟着浓浓的忧郁不舍；绯红樱唇微微翕张着，却未发出任何声音；眉眼之间尽显憔悴之态，噙着无尽的担忧焦虑。
“我——”
“我——”
两人竟不约而同的开口说出了同样的话，打破了彼此的僵滞凝望。
两人不禁同时面容一怔，随即相视轻轻一笑。
“你先说。”林玉竹温婉的轻言道。
“好。若汐姐告诉我，是你去找她帮忙，让她救我的，真是难为你了。”孙小胖柔柔的声线中夹杂着无限的疼惜。
他是真的感觉到心疼。因为他知道，对于林玉竹这样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来说，出面帮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名义上牵扯的男子求情，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如若她不是真心待自己，依她那温婉知礼的性子，绝做不出这样的举动来。
林玉竹清亮的杏眸掠过一丝羞赧，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婉声道：“我当时也是一时心急，便擅自作主去找了康王妃求助。还望孙公子毋怪。”
“不不不，我不是在怪你。”孙小胖一听，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得手忙脚乱，心思错乱着，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抓起她绞着丝帕的小手，眸光紧张的凝盯着她的眼睛：“我只是疼惜你，为了我的事儿，竟豁出自己的颜面，主动去找人求情。”
“我——”林玉竹顿时被他直抒胸臆的话震得芳心大乱，心中似有百十头小鹿在四散奔跑，娇靥刹时浮上一层红晕，柔情似水的杏眸只一瞬不瞬的直勾勾回望着他，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有风掠过，冰冷的感觉，瞬间让两个痴望的人回过神来，这才惊觉握在一起的手，紧忙松开，惶乱着各自后退了一步。
“我——”孙小胖氤氲眸光闪着愧疚：“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
林玉竹波光杏眸闪躲着，臻首微垂着柔声安抚道：“我知道。”
她轻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抬起晕红如血的清秀小脸，水汪闪亮的双眸夹杂着沉静，幽然出声：“这一路，山高路远，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定要记得，在这里，还有你母亲，还有你长姐，还有——还有我，在等你平安归来。”
说着话，她上前一步，把自己手中已攥得汗湿了的一个漂亮荷包，飞速塞到孙小胖手中，又火速退回了原地。
林玉竹是欣慰的，因为事实证明，她没有看错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从孙小胖带着不义之财主动投案之事可见，他不仅不被财物迷眼，更有魄力，有担当，这样的男子，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孙小胖听到她发自肺腑的温暖之语，紧紧握着还带着她体温的荷包，心头一酸，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从腰间拽下自幼便随身佩戴的那块墨玉佩，递向林玉竹，语气中有着强抑不住的微微哽噎：“如若我平安回来，余生定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负你！”
林玉竹漂亮的眸底亦明显泛起微亮，她强忍住心中的悲戚，接过孙小胖递过来的墨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里，笃定出声：“好！我等你！”
坐在马车中的孙小胖掀开车帘，回眸望向十里亭，只见那个娇弱的身影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
寒冷的北风漫卷起她的衣衫，在飘飞的衣袂间，那个纤弱人影却坚如石像。
孙小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五味杂陈，泪如雨下！
冬日的午后，愈加阴寒。
毓婉言轻语细的对林玉竹轻笑着说道：“玉竹妹妹，一直听丫头们说，你的花样是最多的，所以我过来看看。”
这两日受嫣红事件影响，弄得她心身俱疲，根本无法专心做任何事，只想随便找点什么，打发打发这难熬的冬日时光。
她好希望韩夫人赶紧择到好日子，把嫣红收了，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韩白亦从自己身边支走了。这样心有隔阂的与他日夜相对，实在令她烦扰不已。
每每看到他拿出那副假惺惺的面孔对自己关切呵护，她就觉得比吞了苍蝇还难受，以至于现在与他同吃一个盘子里的菜都感觉到恶心。
“都是丫头们抬举我乱说的，少夫人切莫当真。我这儿花样确是有一些，不知道少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林玉竹温婉浅笑，缓步走向梳妆台，把装着针线的箩筐拿了过来，轻言道：“少夫人，你看看这里可有你想要的花样？”
毓婉伸出纤长手指在箩筐里仔细翻捡着，找出两幅中意的拿出来，单独放在了桌面上。
林玉竹抬眸望向毓婉，看到她眉间微拢着，心中明了她没找到真正中意的花样，于是热络的出口问道：“少夫人是打算用在什么地方的花样？”
她对这位少夫人还是很有好感的。毓婉不仅行止得体，且从不使架子，对自己的姨娘，对自己，甚至对下人，都是极温和的；且还是康王妃看重的姐妹。她坚信，康王妃都认为好的人，人品自不会差。
“我就是这几日闲来无事，想往新做的一件里衣上绣点花样。”毓婉听到她探问，抬眸回看向她，轻笑着回了一句。
“哦，这样啊！我这儿有一个青鸟图案的，很适合做里衣花样。我找找哈——”林玉竹说着话，伸出手在针线筐里翻找起来。
直到翻完最后一个花样，也没找到那个青鸟图案的。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略一思索，随后猛然一拍脑门，笑嗔道：“瞧瞧我这记性！前两日，大夫人院里的秋菊把青鸟花样借了去，还没还回来哪。”
“那就不必了，我看这个兰花图案也挺好的。”毓婉释然的一笑。
林玉竹眸光微转，绯唇轻扬：“我身上这件里衣的花样，正好是这个青鸟图案的。这样，少夫人，你先看一下这个图案，如果喜欢，我叫秋菊用完了直接给你送过去。”
说完，也不待毓婉答话，抬眼看了看紧闭着的门窗，指尖利索的把外衣，中衣都脱掉，只留一件里衣在身上。
她侧歪过头，指着左肩头那个展翅欲飞的漂亮小鸟图案说道：“少夫人，就是这个！”
毓婉唇角噙着笑，转到她左侧，仔细凝眸看向她肩头的那个图案，立赞道：“嗯，这个真漂亮，且还活泼灵动！咦——”
透过林玉竹单薄微透的里衣布料，竟见她左肩头上似有隐隐的一片乌色，不自禁的发出一声轻咦声。
林玉竹听到了她拖着尾音的轻咦声：“少夫人可是窥到了我左肩处的胎记？”
纤长指尖把里衣的领口稍扒开一点，将肩头的胎记展示给毓婉，不以为意的笑说道：“我这块五指形胎记，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小时候我娘还总和我开玩笑，说别家的孩子若丢了不太好找，但我若是丢了，只看左肩头，立时就能认领回家了。”
随着林玉竹里衣领口的翻开，她左肩处那块巴掌大的一块五指形胎记清晰可见。
缓缓，毓婉墨瞳微敛，深邃眸光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波动，唇畔轻轻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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