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烈焰走过，一无所留

高而深远的天空，清澈澄碧，万里无云。冬日的太阳，如温暖的炭炉，光彩万缕毫无保留的将和煦撤向天地万物，照得万事万物都暖意满满，慵懒闲散。

　　毓婉在若竹的搀扶下平稳的下了马车，认真的抻平了身上的衣角，又仔细审视了一下，没有任何失仪的地方，才面容温婉的缓步踏进了韩府的大门。

　　毓婉回娘家小住了两日，今日回到了韩府。

　　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自从大婚洞房那日的不愉快发生后，韩白亦真的再没做过违逆她的事儿，这些日子一直不离左右的围在她身畔；韩夫人那里因有韩白亦护着，也再未发生什么过份的事儿；且父亲也遵守着承诺，把自己住的院子原封不动的保留着。

　　韩夫人的贴身丫头秋菊远远迎过来，向毓婉福身，浅笑着说道：“少夫人，夫人请您去她房里喝茶。”

　　毓婉的心中不自禁的咯噔了一下，韩夫人这么急着找自己，甚至都等不及自己回房先换个衣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

　　可是自己明明异常小心，没犯什么错啊！

　　她虽心中惊诧，清眸却平静如水，轻笑着应道：“好，我这就随你去见夫人。”

　　一路心思忐忑着，随着秋菊进了韩夫人的房间。

　　“婉儿给母亲请安。”毓婉恭敬的向韩夫人躬身行礼。

　　“婉儿，快来坐——”韩夫人一改往日的严厉清冷，热络的朝她招手。

　　毓婉眸光一怔，随即立时反应过来，绯唇嘴角噙起浅笑，向韩夫人身侧的椅子走去。

　　“谢母亲。”毓婉轻声道谢，顺势在椅子上坐下了身子。

　　秋菊端着茶盏放到毓婉面前：“少夫人请喝茶。”

　　毓婉向秋菊轻笑着道了谢。

　　她虽面上微笑着，但内心里是真的有点懵圈，以前来给韩夫人请安，只要她不口出冷嗤之言就算是晴天了，更不要说让座！

　　今日这又是让坐，又是给茶的，到底是为哪般啊！

　　“你父亲，母亲可还好？”韩夫人突出的颧骨耸动着，和霭可亲的拉起了家常。

　　“谢母亲挂心，他们都还好。”毓婉温婉的回着话，去隐隐感觉韩夫人唇间的笑里似藏着不怀好意的歹毒。

　　“哦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韩夫人摩挲着涂着丹蔻的大指甲，眸底明显流露出心不在焉的敷衍。

　　稍顷，她又出口问道：“对了，你妹妹可有找大夫好好看过？”

　　毓婉清澈杏眸透着沉稳镇静，迎对上她似尴尬硬找话题闲聊的心虚目光，缓声应道：“多谢母亲挂怀。我妹妹的病情已就医无数，但凡医者均表示束手无策。看来此生也只能如此了。”

　　“哎——真是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孩子。”韩夫人眼睑微垂着，长长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中倒显出几分真诚来。

　　毓婉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扬眸看着韩夫人，静待她的下话。

　　韩夫人却没有再言语，只摩挲着自己涂着丹蔻的大指甲，若有所思的眼睫低垂着。

　　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徐徐半晌，韩夫人似是觉醒一般，毅然抬起头，神色专注的凝眸看向毓婉，沉声说道：“婉儿，跟你商量件事儿，这个——这个事儿吧，说大也不大，其实想明白了，就是小事儿一件，且也是早晚要发生的事儿。”

　　毓婉一听，杏眸不自主的划过一抹暗色，面色却没显出一丝波澜，轻言道：“母亲直说无妨。”

　　“就是吧，府里有个叫嫣红的丫头，已有了二个月的身孕。”韩夫人细长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反应，都没敢直接说出是自家儿子惹的祸。

　　说实在的，才大婚半个多月，就发生这样的事儿，一般女子的脸面确是挂不住的。

　　毓婉面容明显一怔，脸色眼见的苍白起来。

　　即使韩夫人没有明说，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只随便一想就明白，定是韩白亦！要么韩夫人怎么会找自己来说这件事儿！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儿，竟然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

　　韩夫人口中的嫣红，她是见过的，是寒兮苑的丫头。虽穿着打扮和丫头一致，但却每日画着精致的妆容。本来她还心中纳闷，为什么从未见嫣红做过扫洒之类的杂事，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人家是要做主子的人！

　　原本她还满腔热情的沉浸在新婚的喜悦和被宠爱间，没想到这么快就直接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韩夫人看到她只怔怔的不说话，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冷声说道：“这事儿也不全怪大少爷，你也是有责任的！我怎么听说，你们大婚之夜，大少爷都是在嫣红的房间里过的夜？”

　　韩夫人的话更是令毓婉心中大震。

　　原本以为，大婚那夜，韩白亦是因愧疚去了别处过夜，没想到他竟然是温香软玉的睡在别的女子床上，徒留自己一个人伤心难过的苦熬了一个晚上！

　　毓婉没有一丝血色的净白面颊微微抽搐了两下，她缓缓抬眸，暗灰眸光中有一闪而逝的隐忍悲戚，柔柔的声线却透着无比的笃定：“母亲责备得是。至于嫣红的事儿，全凭母亲作主就好。”

　　韩夫人被惊到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直望着她，竟忘记了说话。

　　她是真的没想到，只几句话，就把这样的大事儿讲明白了，且一切如自己所愿！这个柔弱的小女子不仅没有惊声吵闹，甚至连暗自垂泪都没有！

　　缓缓她才回过神来，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咳——婉儿，你真是个好孩子，体谅我们作长辈急于抱孙子的心。如果你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可以说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哈。”

　　无论怎么说，毓子舒可是公认太子跟前的红人，毓婉又嫁进了韩府，可不能让她出了什么事儿，要么真的不好交待。

　　毓婉面色从容的迎对上她惊疑的目光，平静淡定的说道：“母亲多虑了。都是为咱们韩家开枝散叶，我怎么会心有不痛快？再说，多出一个姐妹来，还能一起说说话，打发打发闲暇时光，还真是挺不错的。”

　　韩夫人听完，又是一怔。

　　这么大的事儿只这样清清淡淡的就完事儿了？她昨晚可是辗转反侧，失眠半宿，准备了好多或温柔抚慰或冷厉苛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哪，怎么这么大的事儿，真的只这样清清淡淡就完事儿了？

　　她精亮的眸光紧盯着毓婉波澜未动的杏眸，似是想透过那双明眸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去。

　　仔细观察毓婉不愠不火的面色，真的没有显示出任何抗拒不悦，韩夫人才彻底放下了那颗忧虑的心，薄唇嘴角勾起满意的轻笑：“好好好，还是婉儿贤慧明事理！那这件事儿就这样说定了哈。待找个吉利日子，让白亦带着嫣红各屋走一遍，就成了。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毓婉缓缓站起身子，朝着韩夫人恭敬的躬身道别，在韩夫人灿笑着的颔首中，缓步出了房门。

　　腰背挺直的走出韩夫人的房间，直到坚持着走入后花园，毓婉柔弱的身子似支撑不住的晃动了一下，差点跌倒。

　　跟在身侧的若竹眼明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担心的问道：“小姐，怎么了？你可是身体不适？”

　　刚才她一直呆在外面等着自家小姐，所以并不知情。只是本来还心情好好的小姐，从韩夫人房里出来后，脸色就明显的异常清冷沉静。

　　毓婉反手扶住若竹的胳膊，停驻脚步，轻咬了咬下唇，秀眉微挑着涩涩的一笑：“没事儿，只是走得急了些。”

　　原来所有眉间的故事，不是欣喜就是辜负！

　　原本以为在自己繁花近褪时，有幸被老天眷顾，终得枕畔之人宠爱，却不曾想，那人却早早就与别的女子有了私情！更不堪的是，在大婚之夜伤害自己之后，竟然还理直气壮的跑到别的女子床榻卧眠！

　　而自己还傻傻的沉浸在那人精心编织的温柔网中迷醉！

　　她高仰起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硬生生憋回都到了眼眶的泪水。

　　她自认为，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弱者。

　　毓婉定定的凝眸望着天空，像一个拾荒者一样，在脑海中收集着往昔，收集着与那人这段时间的所有美好瞬间，然后在不断下沉的心底里，把它们像柴火一样的点燃，用以温暖身心寒栗的自己。

　　约半盏茶的功夫，她才缓缓回过神来，暗灰的眸光明显更加阴暗，成墨的瞳仁深处闪掠着深不可测的果决冰冷，复又挺直腰背，果断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臂，唇角扬起浅笑，面色平静如水的沉稳向寒兮苑走去。

　　“婉儿，你回来啦！”韩白亦远远的看到毓婉，笑着喊了一句，向她小跑过来。

　　韩白亦跑到她面前，伸出大掌拉过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中，关切的轻嗔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也不多穿点衣服？看看这手，这么凉。”

　　毓婉定定的凝眸看向他，看到他脸上满布真诚的关切之情，瞬间感觉胃中似有不合胃口的东西，一个劲儿往外翻涌着，不由得想吐。

　　她强抑住心头的不适，不动声色的抽回了自己的小手，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净白小脸上，缓缓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清浅笑意，轻声回道：“还好。”

　　与韩白亦半个月来所有的点点滴滴，在刚才那半盏茶的时间里已彻底燃尽烧绝。

　　此刻，她的心已成一座废墟，烈焰走过，一无所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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