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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谢姓恩公


很轻盈地,她被拉进了马车。

        她跌在车厢里,感觉眼前恍恍惚惚,抬头只能看见一张男人模糊的面孔,以及那个人的长长的胡须,便紧紧抓着那只手不放,压低声音喊着:

        “叔伯!救救我!”

        钟元慧感觉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轻松地从她手中抽离,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用另一只手扳住她的肩膀,迅速把她塞到了座位底下。

        “咚”的一声,她的头撞上了木板。

        钟元慧:“”

        她懵了一下,很快就想明白这个人是在藏她,然后开始往里爬。她发现这个地方竟是别有洞天,表面上看起来很狭小,里面却能通向另一个空间,里面足矣挤下三四个人,而且里面有块可以下拉的挡板跟外面相阻隔。

        钟元慧拉下挡板,缩在了最角落。很快便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听到有人在车厢上敲了敲。

        “打搅郎君了,可曾见到一个身着布衣、身长约四尺多的女子?”

        “某一直在马车上,不曾见过什么女子。”

        一个男人声音平静地回应。

        对方沉默的一会儿。

        “那人是我们大都督府的逃犯,谋害了自己的丈夫,郎君真的没见过?”

        男人保持沉默。

        那人没有等到回答,直接掀开了门帘,说了一声“得罪了”,然后抽出刀就刺入了座椅布料遮挡的地方,刀尖撞在挡板上发出了一声闷响,钟元慧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人搜寻无果,又把车厢上下看了一看,看罢对男人说:“郎君是贵客,大都督知晓您前来必然不胜欢喜,还望郎君以后不要妨碍大都督执行要务。”

        这种又尊敬又冒犯的行为是怎么回事?若不是危险未解除,钟元慧倒很想看看那人的反应。

        男人没说什么,士兵便放下帘子走了。

        一阵脚步声夹杂马蹄声,似乎是方才树林里的那几个人牵着马回来了。车厢晃动了一下,马车便开始缓缓前行。钟元慧唯恐不够稳妥,依旧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默默观察着空间的内部,直到外面的人说了一声“那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才慢慢拉开了挡板,从座椅下爬了出来。

        外面的光芒有些刺眼,钟元慧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模模糊糊不知该想什么做什么,但在府里养成的礼仪习惯迅速让她反应了过来,跪下给男人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叔公搭救!妾实在不胜感激!”

        说罢便继续跪在那里,她虽然没有抬头,却似乎感觉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便将身体紧紧地绷着。

        “小娘子不必如此。”男人轻轻托着她的胳膊让起身,又示意她做到他对面的位置上。

        “绛河,把竹青色和枣红色的箱子递给我。”他挑开车帘,冲着外面喊了一句。

        外面咚咚响了一阵,一只手托着两个箱子从后面伸过来,箱子被接过来之后,那人伸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缩了回去。

        她此刻脑袋如一团浆糊,半天才意识到马车外面应该没有可以站人的地方,他是怎么做到这种高难度动作的?难道那人武功很强?这几个是什么人?

        她迷迷糊糊地思考着,浑然没有注意对面的男人拿出了一瓶药水,又拿出了两块干净的棉布。

        “小娘子可能自行处理伤口?”这句话使得她把目光飘回来,茫然发问:“什么?”

        他往下指了指,钟元慧这才发现自己的裸足已经血肉模糊,还沾着许多沙子和草木的碎屑。她讶异不已,伸手想拂拭掉那些脏东西,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匆忙拨开树枝时被蹭上了许多划痕。她愣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抹脸,还好只是蹭上了一些灰,没流血。

        趁着她做这些事,对面的人已经弄好了一个手炉,提着柄递给她,“把它放在怀中,一会儿便能暖和起来,伤口不如让某来处理。”钟元慧依旧迟钝,自己需要暖和吗?见她迟疑着,那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加了一句:“某算是个半个医者,小娘子可以放心。”

        她慢半拍地点了点头,那人便在膝上搭了块绸缎,让她把双足放在上面,先用沾湿的布轻轻拭掉了脏污,然后用干布沾着药水一点一点抹遍整只脚。钟元慧只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浑然不觉疼痛,原因是早就被冻麻了。而现在坐在温暖的车厢内,暖意从怀中渐渐向身体蔓延,伤口的刺痛、药水的灼痛、身体的酸痛才慢慢浮上来。

        在疼痛和温度的双重作用下,她的大脑逐渐变得清晰了。那人已经把帕子翻了个面,继续给她的双手抹药水。她看着那双动作轻柔的手,泪水忽然涌上眼眶,她明明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泣很丢人,却怎么都忍不住,一串泪珠顺着面庞滚落下来。

        那人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开口同她讲话:“你赤着脚逃了多远的路,才能把双足伤成这样我是说,小娘子真是个极有毅力的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开口就是一长串不连贯的废话,这人绝对是认为自己是疼哭的,于是通过说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所以她说:“我不疼的,皮肉之苦哪能叫我轻易落泪,叔伯可以专心擦药。”

        那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真一句话都不说了。

        钟元慧:“”

        对方不说,她也要问的。

        钟元慧问他:“叔伯该怎么称呼?”

        “某姓谢,山阴谢氏。”那位姓谢的叔伯漫不经心地回答,“小娘子该怎么称呼?”

        她张口想答“钟元慧”,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逃犯身份,犹豫了一下想答自己原来的名字“王元慧”,又意识到王在这时好像是贵族大姓,万一被问祖籍哪哪怎么办,况且放在她这个落魄的人身上也不太合适。

        她纠结了半天,对方倒先悠悠地来了一句:“没编好也可以不说。”

        钟元慧:“”

        她索性直接答一句:“元慧,我确实叫元慧。”

        “长史钟维之长女,蔡家五郎之妻?”

        钟元慧瞪大了眼睛,她没这么有名吧?这人不会是情报贩子吧?

        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是”

        谢姓叔伯给她涂好了药水,又用布条缠上了伤口,然后手上慢慢地收拾着东西,没耽误嘴上不慌不忙地接着问她:“为什么要杀夫。”口气听着像是问她为什么要打狗一样。

        钟元慧义正严词地回答:“我没有杀他。”只不过是阉了他而已。

        他抬起头,双目锐利地盯着她,似乎想击穿她的谎言;她面目严肃,神色清明,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

        片刻,他挪开了目光,钟元慧不知道她究竟相信了没有。他低头整理方盒,语气恢复了方才的礼貌:“小娘子打算今后去哪里?某将前往怀州办事,回程最远可以到岭南某暂时没什么急事,若有需要也可以绕些路走。”

        横跨大江南北啊!就允许她这么放肆地搭顺风车了?

        他甚至还善意的提醒:“淮南南边正在打仗,这你知道;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的北部估计也有波及,剑南、岭南那边正抵御着南诏的入侵,战况不大好,大概也不会太安稳。小娘子最好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若要投奔亲戚须得慎重,不然还不如独身寻个安定的地方生活。”

        她目光一闪,开口问他:“叔伯为何要助我。”

        比起天降福运,她更相信人人皆为利往,不是残酷,而是在这不平静的世道里谋求生存的方法罢了,动物只有在安逸的环境下才容易激发善良的本性,很显然现在不是。

        他顿了顿,含糊回答:“某自有道理”

        她狡黠一笑,“叔伯若不答,我就一直跟着叔伯好了,反正的确没有什么太好的去处。我观叔伯用度奢华,估计非富即”

        他无情地打断:“若我现在折返回扬州,想必大都督会十分感激我。”

        钟元慧:“”估计非富即恶。看吧,接受了别人的好处就要受制于人!

        问题是,现在她弄丢了原本丰厚家底子,走路吃饭的家伙什都受了伤,去哪里估计都得锇着,更不可能有什么肯收留她的亲戚。方才他那番行程规划确实叫她很意动,她原本就是想要游历一番在做抉择的,遇到这种情况纯属意外,若真能把那些地方都走一番才好呢。

        她只能含糊其辞:“河南道那边恐怕不行我原本打算去剑南岭南沿边那一带可叔伯您刚刚说了那边打仗,我就不去了。您不用着急,绕些远路也是行的”

        他再次无情打断:“我方才说了,没编好可以不说。”

        钟元慧:“”

        是我隐瞒导致的吗?我觉得他的心情渐渐变差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为何叫我叔伯?”

        哈?她抬起头打量这个男人,眉眼间略有皱纹,中年人式的偏蜡黄的皮肤,长长的山羊胡,身着深色带暗纹的圆领窄袖袍衫,头戴幞头,她估摸着应该是自己爹那辈的人,有什么问题吗?

        迎着她探寻的目光,他蹙了蹙眉头,“况且你我非亲非故”

        嗯?攀亲论戚难道不是传统中国人拉近距离的通用方式吗?就像叔叔伯伯姐姐妹妹

        在她满脸疑惑时,男人从额头顶部摸了摸,慢慢的,揭下一张接近透明的皮来,只是有淡淡的黄色,接近皮肤纹理的条条细纹,和一把胡子山羊。钟元慧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这种技法,大受震撼。最重要的是,皮下露出了一副清俊的青年面庞。

        她啧啧称奇,好奇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流转,他把脸微微偏了偏,出言解释道:“原本只是想出门在外办事,让旁人看着沉稳威严一些。”他瞥了钟元慧一眼,把面皮在手里攥成了一团,“未曾想做过了头,倒让人觉得垂垂老矣了”

        所以您刚才从我开口就逐渐变坏的情绪,都是因为这个?

        真正的年轻人才不会在意这个好吧,假如她被这样误会了,顶多会觉得很好笑,肯定是他自己心虚。

        于是她开口问道:“郎君贵庚?”

        他淡淡回答:“不过比你多吃十年米,还未到而立之年。”

        二十七还不老?等等,她刚才没汇过报自己的年龄吧。她拿狐疑的眼光打量他,他却漫不经心地低头啜了口茶。

        “所以,小娘子究竟有何打算?”气氛舒缓之后,他的目光再次探寻地对上她的眼睛。

        她怔了怔,意识到他还在对刚才的询问紧追不舍。

        “我”她还想含糊其辞,却听他语气微沉道:“若再不能交代,恕某无法相助。”

        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认定了自己身上带着什么隐秘,还想把它从她嘴里套出来。这个人试图看清她心底的颜色,可谁来告诉他心底究竟是黑是白呢她不愿意让自己暴露在一个善恶莫测、来意不知的人,一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漏的人身前。

        方才他为自己处理伤口而留下的余温,慢慢地变冷了。

        她为何因为一点举手之劳的施舍就放松了呢?或许是自来到这里,那个名为“感情”的东西确实旷了太久了吧。她真的该重新谨慎起来。

        怪她,谁会轻易地宝贵的信任放给别人呢?她自嘲道,对她这般处境的人,别人顶多施与一些怜悯罢了。

        她低下头思索,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给郎君添了麻烦,郎君进了城便将我放下吧。”

        她看见手里端着的茶杯停在了嘴边。

        她勉强笑了笑,“我想提醒谢郎君,日后要帮人要么帮到底,要么就彻底不帮。郎君方才说叫我去寻个安定的地方生活,可如今安定的地方有又几处呢?又能安定多久呢?我不过是一个无所依傍的小民,怎样都是艰难,您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对方没有说什么,钟元慧也抚摸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沉默不语。

        他拿起小桌上的另一个杯子倒了一杯茶,然后把杯子推到她这边,“小娘子请饮些茶吧。”

        “多谢。”钟元慧低声说,端起茶杯,却一口也没喝。

        气氛并没有因为这杯茶而重新暖起来。

        “你说的对。”

        什么?钟元慧有些不明所以。

        “若小娘子确实没有想好去处,过些时日再给某答案也可以。”他重新开口,递给她一个和善的微笑,“倒不必着急,你足上的伤要愈合还需要些时日,这段时间行走不便,某知晓,自不会为难。”

        是吗?钟元慧低头看了一眼布条包裹的双脚,依旧坚持问他:“郎君为何这般助我?又为何改变了主意?”

        他顿了一会儿,“君子自当日行一善,某既读圣贤书,这本就是该做的,有什么奇怪就像你说的,帮便帮到底”

        放屁!真这样那你刚才在干吗?

        她才不信他有这么单纯良善,不过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她还是很高兴的。

        于是她幽幽地打趣道:“没编好也可以不说~”

        某谢姓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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