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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逃出生天


可日子却实实在在地又过去一年。

        一晃就到了咸通九年,眼看着夏蝉又落到了榆树梢。钟元慧正在树荫下扎马步,听着喳喳的蝉鸣,头顶都多冒了几滴汗,搅得刚刚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她一脚踢在树干上,那只蝉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惊叫后飞走了。

        按照原计划,她本来可以趁着中秋、上元这些日子,乔装打扮一番就能趁着节日的热闹的纷乱出走的。可她几次前去,却发现从前只有商人的码头上如今到处是官兵走来走去,她有一次甚至登上了城南的塔顶,好家伙,乌压压一片全是兵啊!

        真是见了鬼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蔡大都督把这些兵都调出来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钟元慧如今虽然算是蔡家媳,但是因为从前觉得没有社交的必要,一直跟府里那些真的握有内部资料的女眷有很深的隔阂,从她们嘴里是一定打听不出来消息的。

        总之,就是很烦,很后悔。

        如今只能静观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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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她就等到了答案。

        十月,反军杀到彭城的消息传遍了扬州城。到底是在自己的辖内出的问题,蔡大都督感觉脸上很没光,打算亲自前往看一趟。

        于是,那些巡视于街头巷尾的官兵一夜之间被集结了起来。实际上,这些兵已经常年不经战乱,扬州既不似长安城内皇位之侧腥风血雨不断,也不似邻边常年抵御外族入侵。终日安逸的日子已经把这些兵油子养废了,真正有本事的少之又少。于是大都督精心筛选出部分精兵,声势平平地出了城,其余的该滚哪去滚哪去。

        于是城东的码头又恢复了往日的迹象,甚至更加开放肆意,连那些黑商都不大屑于遮掩了。

        大都督一去至少数月,她自知这种大好机会难得,于是赶紧做起了启程的准备。

        临行前,她拿着一把匕首踌躇了半天,还是把它塞进了袖子里。她叮嘱花楹先去门口等她,她完成一件事之后就过去。

        她走进蔡五郎的院子,只有一个小厮在,捂着耳朵看向远处,站的离卧房远远的。她打发他下去,稍微走近些,果然听到了一阵不堪入耳的动静。她等了片刻,听到房里的声音渐息,静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一股铺面而来的酒味和不知是什么的怪味,钟元慧忍不住蹙了蹙眉。两个衣不蔽体的女子正坐在床边,看见她进来,慌忙掩上衣衫,匆匆向她施之一礼退了出去。她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所谓的丈夫,正流着口涎睡得像个死猪,连被她用布条封住嘴时都毫无反应,她又很顺利地把男人的手脚在床柱上系的死死的。

        钟元慧从袖中掏出匕首,深吸一口气,对着他下身某个丑恶的部位,狠狠地扎了下去。

        男人瞪大了双眼,身躯痛苦地扭动起来,随机就疼晕了过去。钟元慧丝毫不理会,走到院子里的水池边,冲洗干净匕首收入袖中,然后阔步离开了。

        虽然可能会留下隐患,但这事她非做不可!

        钟元慧觉得一路上的小风吹的甚是清爽。

        十一月,这个寒冷的阴天,她裹着厚厚的衣衫再次走到了府门前,身后的花楹提着一个小包袱,门人习以为常地跟她打了个招呼,随口提醒她天冷了早些回来,她表情平淡地回之一礼。

        走到了人群密集的大街上,她和花楹相视一笑,只有她们两个知道,这条路再也不可能回头啦。

        二人坐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一边喝着暖暖的羊肉汤,一边嚼着胡饼。

        花楹不必跟她一样冒险,她那位心上人赶来了车驾,接她去巴陵郡的乡下家中生活。她坐上了车,靠在身旁的男人坚实的臂膀上,泪汪汪的冲她挥了挥手,她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但还是满脸笑容地向她挥着手,一直看着马车从视线里消失才挪走了视线。

        她重新坐下,咬了一大口胡饼,看着天边落日西垂。

        送走了别人的幸福,如今该她独自为将来搏一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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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挂西头,许多劳作了一天农人已经酣然入睡;而扬州城内,灯火阑珊,夜晚才刚刚开始。

        这座城市没有宵禁,又近年关,越是寂寥时越要喧嚣。

        钟元慧坐在货箱的缝隙里露出一个头,随着大船缓缓驶离港口。她看着远处通明的灯火,心中略有遗憾。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却从没有闲情看这里的美景。如果以后有机会回来,一定要好好游玩一番,毕竟大唐式的江南盛景难得一见,不能白来一趟。

        不管远处的繁华有多火热,船上也依旧寒凉,船帆随着北风瑟瑟抖动着,钟元慧被吹的后背一抖,赶紧捏住鼻子忍下这个喷嚏,抱着包袱缩回了货仓深处。她为了乔装成平民,在一个老妇手里买了一身棉衣,虽然很合体,但是布料却很劣质,她行走时总觉得有穿堂风打肚皮过。

        也罢也罢,今天已经很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她从包袱里扯出半匹绸缎,折了几折,盖在身上当被子,又把包袱垫在头底下当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唐朝的通货是钱币和布匹,钱币太重她带着不方便,就换了最值钱的绸缎带在身上,中间夹了一点零散的铜钱。

        从前想的把钱当被子盖现在竟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实现了,钟元慧满足地在绸缎上蹭了蹭。虽然身子底下的木板很硬,但是原先府里的木床瓷枕也没好到哪里去。古代人到底怎么想的,她要是有权利就立个法规定全国人民都要睡软床。她好想念她的乳胶床垫啊,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条件搞个替代品

        静静长夜,钟元慧挤在狭小的间隙里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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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人在此!”

        一个激厉的声音叫破了夜的寂静。

        钟元慧立刻翻身坐起来,她睡的的很浅,睁开的眼里满是清明。

        声音是从离她较远的甲板上传来的,她走到舷窗旁向外面看去,只见几个船员已经拿着防身的家伙来到了甲板上,他们对面紧挨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三个人举着火把。

        借着微弱的火光,钟元慧看清了三个人的装束,她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们是大都督手下的兵。

        船上其中一个人高举一块令牌,朝甲板上大喊:“受蔡大都督之命!有逃犯在都督府杀人后疑似借商船偷渡,今日所有从码头出航的商船都要接受搜查!尔等速速靠岸!”

        杀人!这个词出乎钟元慧的意料,也就是说蔡五死了?她那一刀不致命啊。

        不过她很快就想通了,以那人的德行,府上有人推波助澜地给他补几刀也说不定。

        船员乖乖把船靠了岸,钟元慧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她以为出了这种家丑,大都督就算知道也顶多派在府内外和附近搜查一番,范围最多不会超过扬州城内,想不到他死了心爱的儿子,在千里之外也要把扬州翻个底朝天,连已经出航的船都不放过。

        她走到向岸的一侧船舱下,观察岸上的情况,还好,守兵人数不多,看来他们只是猜测,并没确定她的行踪,以她现在的身手试试说不定能躲过去。

        她检查了这个舱里的货箱,多是绫罗绸缎,她现在身高不到一米六,柔韧度很好,躲在里面不成问题。

        船靠了岸,士兵从船队最前面的船开始搜查,到她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她正想把自己塞进箱子,却听到前面的船上骚乱起来。

        正常搜查不过打开看看,然而这些兵极其野蛮,是硬的就直接倒出来,软的就朝里面捅一刀,不一会儿船上便到处是歪洒的酒水和毁坏的布匹,甲板上一片狼藉,甚至有些兵翻到些值钱的金银小玩意还会随手塞到袖子里。

        这哪是兵啊,这简直是一帮匪徒!

        一个商人有些忍不下去了,看着一个士兵抬腿就要踹开那个舱门,赶忙拦在他身前,满脸堆笑地对他说:“这里住着某的家眷,您就不必”

        话音未落,那个士兵抽刀就把那人的手砍了下来,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那人痛苦地哀嚎着,士兵揪着他的领子推到了一众船员的面前,一个看着像头领的人朝四面呐喊:“敢阻挡公务者,与逃犯同罪!”说着那个船员的脑袋就落了地。

        一众船员惊惧不已,钟元慧看着那颗还在地上滚动的脑袋也愕然。

        她第一次看见一个人死去,还是以这样的惨状,她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一样的蝼蚁。恐惧无法遏制地爬上她的脊梁,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给自己冷静下来去观察周围。

        现在他们的搜查重点还在前面的船上,她可以先假扮成船上的人,然后瞅准机会逃到岸上。岸边是一大片密林,她里面很容易藏匿。

        船上人人自危,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她成功地在众人中隐了形,低头揣着包裹向船边缘靠近。搜查到了她所在的船上,岸上的人搭好木板上了船,她目光瞟着木板,思考该怎么瞅准时机过去。

        她挪着步子,猝不及防撞上了人,那个人怒目圆睁,“你”然后突然盯着她的脸看了起来。

        糟了!她也顾不得什么时机了,扔下包裹,踩着木板三两步上了岸。

        “那个人不是船上的!”

        “抓住她!”

        钟元慧拔腿狂奔,岸上的士兵们提着刀向她追去。

        她感谢自己这一年的辛苦锻炼,一大群负重人根本赶不上她。她跑了一小会儿,逐渐跟后面的人甩开了一段距离,于是开始在密林里绕弯子,又成功甩掉了一部分人。终于,在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迂回战术成功让那些人失了方向,逐渐放慢了脚步,她同样也缓了一口气。

        密林也看到了尽头。脚底下满是落叶,走在上面声响太大,她走到了林中一条石子路上,感觉脚底针扎似的痛。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已经跑的开裂了,她足底一片柔软的肌肤直接踩在了石子上,她顾不得这个,身后的人还没甩远,她一边努力地在黑暗中观察四周一边快步向前走。

        渐渐地,她的两只鞋底都被碎石磨破了,鞋子穿着比不穿还碍事,她索性踢掉了鞋子,赤着脚在石子路上走,起初觉得疼痛难忍,但渐渐就没有感觉了,十一月的寒风让她的赤足冷到麻木,寒意顺着她的裤腿向上爬。但她丝毫没有慢下来,因为她隐约还能听到那些人寻觅的沙沙声,时而还能听到有人朝她的方向远远喊一声,她不敢回头,生怕回头就陷入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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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明。

        钟元慧快要疯了,一整晚,她不知疲倦地走了一整晚,那些人也不知疲倦地追了一整晚。

        她怀疑大都督给他们下的命令是,她与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不然正常人哪来的毅力追她一整夜!

        欣慰的是,根据身后的动静来判断余兵的数量的话,看来很多人的神经已经绷断了,如今还在追的只有三两个人;不幸的是,那三两个人体力不是一般的强,而且天一亮,她在这里就无法再隐匿,阳光会照在她身上让她无处躲藏。

        甚至刚才,一把大刀直接丢了过来,插在了离她几丈远的地上。

        钟元慧无法,只得再次进入了树林,这样也许还能藏的好一些。人不多,她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尽可能的把脚轻轻地落下,不去把那些树叶弄出响声。

        但是前面,树林的边沿处也有声响传来。

        她几乎要绝望了,如果那些人到了前面,她就真的无处可逃了。

        离她有些远,她无法判断是不是同一批人在围堵她,但是看起来只有一两人,而且脚步声并不急促。

        前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身后的人似乎也发现了,也跟她一样不确定是敌是友,渐渐放慢了脚步。

        忽然,一声尖锐的马鸣刺破了宁静,在她惊恐时,一匹通体乌黑的马直奔她而来,却与她擦肩而过,在她身后绕过一圈后停在了那里。

        它完美地挡住了身后的人的视线,钟元慧不明所以,却又看到一驾马车驶来,停到了她的正前方向,树林与路的交界处。

        “来者何人!”

        前面的两三人从马车旁走来,她的心如擂鼓,但他们像是没看见她一般,径直走向了那匹黑马,勒住了马的缰绳,和那些追兵交涉起来。

        除非是为了掩护她,不然她想不到这些人为什么这样做。

        一个不太真实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她要得救了。

        为什么?她无亲无故,无利可图,还是块烫手山芋,没有人有理由去救她。但确实有人通过这些来告诉她:向前走。

        她还在犹豫时,车帘被掀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了出来,那个人在催促她:快些,没有时间了。

        不管了!反正别无选择。

        她心一横,冲到马车前,抓住了那只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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