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助纣为虐

第204章  助纣为虐
  姚少的脚踝，轻轻磨蹭磨蹭宝英脚背。二老板声色不动，只是意味深长地抿抿嘴巴，埋头吃饭。倒是雅芳有点替那拉着急了。
  要论在上海青帮二千多帮众中，跟随师傅最早最久也最熟的徒弟，只有雅芳。
  因此，雅芳最了解师傅说一不二，刚愎自用，决不容许别人尤其是徒弟们，当面放肆对自己不尊重的性格，一旦成了让他心里不愉快的人，则锱铢必较  睚眦必报，哪怕你是无意的也不行。
  可雅芳呢，对那拉实在是毫无感觉。
  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低头刨自己的饭碗去了。“答应后，我们接过来做什么呢？”那拉停停，先扬起筷子在菜盘里翻翻选选，拈一大夹自己爱吃的糖藕，扔在自己碗里，再一块块地慢慢吃着，说着。
  “我以为，还是做花楼好。”
  “哦，为什么呢？”
  阿桂老板笑笑：“还可以做赌场，烟馆和酒楼嘛。或者，还可以开一间类似‘起居’的家政房呢。”鬼精的阿桂老板，早察觉了大家和捕头老公，对那拉的不满，尽管是自己有意鼓励他当面说的。可毕竟，男女不同，内外有别，讲辈分，你最小，资历，你最浅，说经验，你最少……
  因此，在这种公共场合说话，你应该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瞻前顾后和小心谨慎。
  似你这样兴致勃勃，精神焕发，什么也没放在眼里，就不合规矩，就叫狂妄自大和不知趣儿。其实，经过这最近几年的观察，阿桂老板也发现了那拉性格和人品上的弱点。
  那就是，太自以为是。
  这个皇族落难弟子是聪明能干的，思想也挺靠前，自己现在也的确倚重于他。可是，也听到一些反映。比如，有下面的头儿这样讲：师傅太不管事儿，师母又太能干太严厉，只有那拉总管和颜悦色好接近，遇事儿好商量。
  比如，有个下面的总负责甚至这样说：师傅师母离我们太远，我们就认那拉总管。
  反正每月考核和发饷银都是他，把他哄好了，也就是把师傅师母哄好了。还比如，算啦，阿桂老板也不愿意再想下去。对那拉，怎么说呢？现在是又爱又防，自己现在离不了他，却又不得不防。
  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了自己，这样下去，很能可能就像现在有些区域的头儿一样，信任重用成了恃宠自傲。
  可又的确要倚重他才行，至少暂时还需要用他，结果就造成了对方的尾大不掉。还有，就是阿桂老板也感觉到了，那拉身上那种不稳定性的精明，常常和自己想的和认识的，不谋而略。
  这很危险，尤其是家大业大帮主和老板。
  什么都让自己手下想到和猜到，不是好事儿……可是，阿桂老板现在却的确是想听听那拉的建议。却不料到他会和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也提议开花楼。
  这让阿桂心里并不愉快，故笑着转移话头，试图把他的思路引开。
  可那拉却思路分外清晰，不吐不快：“在租界的住宅区开花楼，既显示了我们的实力能力和财力，也证明了我们中国人一点不比洋人差。特别是我们上海青帮，如果愿意，完全可以替找现在的上海军政府，成为和洋人平起平坐的上等华人……”
  话丑理端！
  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可是，这些原本收藏在师傅师母心底的话，一旦被他公开出来，那就成了大逆不道的谋反，给了上海军政府镇压的口实，而江湖帮会自古决非官府对手，即便是利用江湖帮众起家，最终达到自己目的孙大总统，成功后也对曾帮助过自己的江湖英雄好汉豪杰们，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这说明，江湖帮众。只能在官府允许的范围内生存，超出必引来杀身灭帮之祸。
  幸亏黄捕头和阿桂老板还算明智，懂得并成功利用了这生存之道，上海青帮才有了今天。不然，早灰飞烟灭，哪还有现在的一干人，愉愉快快地围坐在一起？
  这个不算深奥的道理，那拉应该懂得。
  可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能不让师傅师母为此担忧。“因此，综上所述，”“综上所述，你是不是说得太多了系？”黄捕头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他：“我们可没有你说的那样有能耐，我们只想赚钱，不被别人欺负就行了。我们也不想做上等华人，能做个规规矩矩的中国人，就行了系。”
  正说得唾沫飞溅起劲儿的那拉，一怔，停住了滔滔不绝。
  “不过，师傅，”那拉想想，仍不服气：“我觉得，”“行了，那拉，”这次打断他的是师母。阿桂老板面无表情，看着那拉说：“你师傅说的是实话！要知道，我们只是江湖帮众，不是官府，更不是什么革命党。上海青帮现在树大招风，已引起官府的警觉不安，这于自己毫无好处。还有，到处树敌不好，你该懂得枪打出头鸟的古训。所以，这事儿到此为止，不要在外面随便议论，明白了吗？”

  聪明过了头的那拉，仿佛这才看见了，四下虎视眈眈黑森森的眼睛和枪口，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当然，大家特别是师傅师母也没料到，这番话，反倒加重了那拉为自己留后路的反叛之心，暂且按下不提。饭后，阿桂老板唤过二姐妹，慢吞吞的说：“宝妹，你们到某某地方去看一下，我听说，洪老五在那儿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花楼，自己不出面，委托人当老板。如果是真的，这是不行的。”
  宝英点点头。
  带着雅芳出去了。
  二姐妹前脚走，黄捕头后脚就睁开了眼睛：“那拉有野心系！”阿桂老板点头：“我何尝不知？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能马上割除啊。”
  捕头老公一抿嘴巴，拍拍手，一个身影闪了进来。
  腰一弯，手一拱：“师傅师母！”原来是那个于徒弟。阿桂老板不解地看看捕头老公，黄捕头却对于徒弟呶呶嘴巴：“说吧，说给你师母听听系。”于徒弟就仔仔细细地说了，阿桂老板听后，半天作声不得。
  按于徒弟所讲，那拉早在作为假冒伪劣的总经办人时，就开始在替自己打算了。
  他吩咐于徒弟，如果假冒伪劣的启动资金下来了，第一个通知自己而不是通知师傅师母。他要于徒弟平时多注意偷听，师傅和假冒伪劣的谈话，必须一字不漏的全部转达给自己。
  他还许诺，如果和假冒伪劣合作成功，就提升于徒弟为下乡收购的总负责。
  而如果真的合作成功，这个下乡收购的总负责，可就是个天大的肥差事儿，随便在哪个地方抠一点儿，以足以发大财了。
  联想到有人，给自己秘密反映那拉的问题，阿桂老板不由得警觉起来，动开了脑筋。
  她表扬了于徒弟几句，奖励了他十两足银，吩咐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然后让他离开了。允许帮中的小头目，自己可以收徒，是阿桂老板的一个创举。
  于徒弟，就是在这种师傅师母默认的前提下，从一个街头小混混，一跃成为那拉总管徒弟的。
  在此之前，于徒弟只是上海青帮二千徒子徒孙中极其普通渺小的一员，在“金荣里”外的“金荣赌场”里当苍蝇。苍蝇，是赌场的工作人员别名之一。
  苍蝇职责，就是化装成嗜赌如命的一般赌徒。
  平时天天在赌场里逛荡，手里捏着每天上岗前，老板发给的几块大洋，瞅到哪桌人少，赌兴不浓，就那桌大呼小叫地下注，借以吸引真正的赌徒前来下注。
  只要赌徒聚集一下注，苍蝇便找个借口，悄悄溜之大吉，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老板来了好朋友和大人物，引到赌场“小赌怡情”或试试手气，苍蝇就得嗡嗡嗡的一拥而上，装作看热闹的相互之间毫不认识赌徒，看一歇后忍不住手心痒痒，跟着对方下注。
  但管输不管赢，而且还要输得怒形于色，恨天怨地的。
  以增加对方赢钱后最大的满足心和喜悦感，从而认为自己今天的手气不错，或者干脆就认为自己赌技高超，高高兴兴的来，愉愉快快地去，从而和老板的关系越来越亲密。
  换句话说，也就是现代社会大家都司空见惯的“托儿”。
  可是，看似简单舒服的托儿（苍蝇）职业，也不是那么好混的。首先，你得具备基本的赌博知识和技术，这一点，对苍蝇们都不太难。
  其次，赌技越精越好。
  赌技精湛，老板来了好朋友或大人物，你才有可能接到老板暗号，有幸涌上去和对方同台献技，当然，最终你得以输掉出局，为此次陪伴工作的圆满结束。
  真正嗜赌的高手，是不屑与一般赌徒为伍的。
  因此，你必须赌技越精越好，才能卓然于一般的小苍蝇，成为老板赏识青睐的拿高薪的大苍蝇。最后呢，就是你的演技。
  关于这一点，一般人都会认为，自己就是最好的演员。
  不外乎就是说假话，办假事儿，假笑假哭假发疯么？其实错了，那些只是无足轻重的皮毛。真正的好演员，必须要有过硬的模仿天才，猜测对方的超级心理和自我情绪的控制力。
  三大因素，说来容易，做到难。
  有的人，稍做努力就达到了一个高度。有的人，穷其毕生，却依然只能在徘徊在外面。于徒弟就是这后一种。原以为超级简单舒服的苍蝇工作，却总是出问题。
  不是被别人看出，就是遭高手唾弃，每每难堪尴尬得自己都想上吊了结。
  如此，总负责和头儿都不满意，每每警告他，再不努力，就自己退出去，重新与大街小巷，里弄堂口的混混，地痦和流氓们为伍，自然也就没了每月固定发给的饷银。
  要活命，偷抢贩拐杀人放火都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云云。
  正在这时，那拉看中了他。可那拉没想到，于徒弟会把他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挨机会成熟，就偷偷儿对师傅秘告……
  现在，阿桂老板心里很是有点为难。

  如果那拉真如于徒弟所密报那样，这总负责，其实也就是总财务的重要职责，由谁来担任呢？此时的阿桂老板不得不承认，打打杀杀，拉帮结派，纵横江湖容易，可要干实事儿，没有文化倒真是难。
  事实上，这之中。
  阿桂老板也想自己独立承担总财务，可每每拿到那二十多张报表，都看得眼花缭乱，头疼得厉害。作为一帮之母，又是财务大事儿，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一行行一排排地看下去，然后，在报表的签批栏，手舞足蹈地签上自己的大名和年月日。
  不过，阿桂老板还得感谢，这每月一次必须经历的大煎熬。
  由于自己的咬牙坚持，目前对数字没了刚开始的反感和陌生，知道了遵循一个古板简单却卓有实效的笨办法——抓总额。
  比如，这一溜儿上月总营业额是100万两足银，这月就不能上月少，少了就是亏损。
  以此类推，上海青帮目前所拥有的二十多家一溜顺儿总营业额，只能比上月多，不能少。可少多少是真少和盈多少是真盈，加上招待折旧奖励等等具体细项，她心中就基本上无数。
  自己也明白，这可能让别人钻了大空子，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
  字，也写得越来越好。虽然仍是手舞足蹈，却自成一体，捕头老公也不像原来那样，来不来的嘲笑自己了。更重要的是，以前是签了自己的大名后，自己也认不出，只能模模糊糊地猜着认。现在呢，自己签字后能一字一句地读出认识了，这真是个不小的进步。
  饶是如此，也不能没有那拉，看来，得找一个顶班的总财务了……
  再看那拉，在午饭上受到了师傅的公开嘲弄，那拉情绪有些低沉。聪明能干的人，和一般人就不一样。一般人如此后，下来必然会检讨自己，是不是的确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怎么改正和挽回，师父师母对自己的评价和印象等等。
  那拉则不。
  聪明的皇族落难弟子，满腔忿然和不服气，甚至还想到这是妒忌。
  师傅师母自己粗鄙浅薄，工于心计没有文化，想问题看问题也没有前瞻性和深度，对徒弟提出的正确看法和建议，不但不虚心采纳，反而妒贤嫉能，在这样的帮众里呆着，还有什么前途和意义？
  再想想上海滩这么大，又不是你青帮一家天下，我就不相信，离了你青帮我会没了去处。
  然而，江湖有江湖规矩，帮中有帮中言语，入帮易，退帮难！纵然师傅师母把投帖还给了你，可财大气粗的上海青帮威风尤在，哪家帮众敢收留？
  那好吧，既然江湖不容我，我抛暗投明如何？
  可是呢，这多年的绿林生涯，自己也早习惯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打出手和大把大把的收银子。这种潇洒豪爽，放荡不羁和挥金如土，除了江湖，到哪儿也找不着的……
  那拉正慢吞吞，边走边思忖着。
  冷不防，有人撞撞他：“师傅，我正找您的呀。”那拉抬头，是于徒弟。皇族弟子虽然沦落江湖，可孤傲矜持不改，而且也的确有文，琴棋书画计算谋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
  因而对于收徒弟，也就格外苛刻了。
  其实，对所谓的“收徒”，那拉原本毫无兴趣。毕竟，落草为寇，助纣为虐，糊里糊涂一生，并不是自己本意。那拉暗自自诩为“民国刘皇叔”，勉从虎穴暂趋身，说破英雄惊杀人。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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