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纪

“亲爱的西蒙妮：

        你好，很抱歉告诉你，我写这封信并不是因为你去拜朗之前既没有告诉我也没有来向我道别，我没有在意过这件小事。不过如果有下次，我认为告诉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真希望第一个将这不幸的消息告知你的不是我，西蒙妮，所罗门陛下死了。现在，请冷静，不要回所罗门帝国——现在它已经被图铎和特伦索斯特把控了。看到这里，你想必也能明白所罗门陛下的死是何人所为，但这不代表其他人就没有参与其中。

        我的建议是：首先，小心北大陆的六位神明，如非必要不要踏足北大陆，如果有需要，联系我，或者尽量利用祂们之间的矛盾；其次，不要联络你曾经的诸位同僚，哪怕你觉得祂们不可能背叛所罗门陛下。你可能还不清楚，尽管现在帝国背后是六神，但图铎力保阿蒙‘家族’，这其中有什么猫腻我不得而知，但如果连真实造物主的孩子都参与其中……谨慎！西蒙妮，务必谨慎！

        最后，你现在待在拜朗帝国就很好，死神和其他神明的矛盾我就不作赘述了，所罗门陛下派你出去的时机非常合适，也许祂也察觉到了什么。总之，冥皇不会乐见北方的大敌再次壮大，祂也许会认为所罗门陛下交付了任务给你（不用告诉我有没有），你在拜朗暂时是安全的。

        西蒙妮，不要太伤心，我想所罗门陛下看见也会心疼的。以及，不知道对你来说算不算好消息，我找到了‘唯一性’的线索，如果我能成为‘隐者’，我和你的处境都会好很多。

        ……”

        西蒙妮把头深深的埋进被子里，她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总是这样，和她说让她等一会的混沌没有回来；让她想着一个月后回去见的陛下也等不到西蒙妮回去。西蒙妮应该对这些违背约定的家伙生气。

        但是，她不受控制地想：陛下死的时候，肯定很痛。

        “西蒙妮。”阿兹克推开门，父亲命令祂前来通知西蒙妮所罗门死去的事情，并观察她的态度。于是这个少年在敲门没人应之后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扫视了一眼，冷酷无情地扯开缩成一团的被子。

        西蒙妮一下就从床上蹦起来，捂住阿兹克的嘴，说着：“别吵，别吵，让我想一想。”她的头发在空中张牙舞爪，发丝打结，眼睛通红，还带着泪水。

        西蒙妮知道她脑袋转得不快，肯定是没法想出接下来该怎么办合适，所以求助于触手。

        触手们就开始在被子里左右互搏，一个认为应该去陛下的陵墓里守着，等陛下醒了第一个就能看见她；一个说你真笨，斯蒂亚诺还要找我们呢，暴露陛下的陵寝我就干掉你！

        不管怎么说，西蒙妮不想留在拜朗。

        她来拜朗的时候当然很高兴，带着还没吃完的柠檬糖、一条星之虫和几条喜欢的裙子长袍一溜烟就跑了，她甚至没有带那面有源堡气息的镜子！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想：“我当时真的以为是来玩的，我现在不想玩了，我想回去。”

        她决定开始讨厌拜朗，就像她当初决定讨厌西大陆一样，但这天底下才有几块大陆，难道要去神弃之地吗？斯蒂亚诺的信使会死的吧。

        回北大陆也可以，斯蒂亚诺不清楚西蒙妮的底细，她还不清楚自己吗。本体的源质估计是所有源质里最擅长苟命的，两个突出的能力：一个“速度”，一个“隐藏”，“隐藏”只能糊弄非旧日的神，不过就算天尊可以通过占卜确定本体在星空的位置，极速也足以在祂开门时就跑到宇宙的另一头。

        这种情况下，她回北大陆的危险不大。而且，虽然陛下会复活，但西蒙妮做不到就待在拜朗，本体都时不时去宇宙中混沌建立的各个国度看看求个安心，她当然也会慌张，想看看有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万一呢？

        斯蒂亚诺的提议很理智，但除了会乖乖听混沌的话，西蒙妮很多时候都相当叛逆，任性妄为。

        这么想着，她决定好了。西蒙妮松开手，扒拉走自己带的东西，就要冲出去。好在她还没忘记房间里还有一条羽蛇，连忙刹住车，匆匆道：“我走了，你去禀告冥皇陛下吧。当然，去哪里不告诉你。”

        “等等……”

        西蒙妮没听清阿兹克说什么，她相当着急，要不是怕暴露，她现在已经到北大陆的首都了。但她只能慢腾腾地跑，在植物间穿梭跳跃，游过南北大陆中间的海域，湿漉漉地爬上岸，甩掉触手中途钩住的鱼，还要给斯蒂亚诺写信道歉，找个地方暂时居住。

        她的面容变得普通，除了眼睛毫无特别之处，丢在人群中绝不显眼，身上的衣服也变得像渔村里的姑娘一样朴素干练——这就是她的打算，伪装成普通人在平凡、人际交往简单的小镇居住，在固定的时间离开收取斯蒂亚诺的信件、给他写信。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没什么不好的。西蒙妮在沿海、内陆都适应良好，她偷偷把很多鱼赶到静水、缓水的水域，让渔民们有个大丰收；甚至用耕种者的力量去帮人种棉花，种得可好了，棉绒洁白柔软，弹性十足。

        她爬上岩石吹海风，在沙滩上蹦蹦跳跳，本体还时不时离开比邻星，把星云的风景分享给她。

        她遇到的普通人都很喜欢这个能带来丰收又笑得和蜜一样甜的女孩子，西蒙妮也很喜欢他们，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所罗门陛下复活归来。

        但西蒙妮已经超过三个月没有收到斯蒂亚诺的信件了。她过的日子不能说与世隔绝，但也远离了非凡，消息闭塞，此时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可以求助的人。

        她去过斯蒂亚诺的住所，找过他上一封信提到的地点——斯蒂亚诺终于知道了“隐者唯一性”的位置，那里现在已经被图铎--特伦索斯特联合帝国的人控制，她去得太晚了。

        摩斯苦修会没多少人知道斯蒂亚诺的行踪，但对本序列顶端的冲突有所耳闻，他们告诉西蒙妮：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位自称“隐匿贤者”的伟大存在，祂一出现，斯蒂亚诺就销声匿迹了。

        这简直是个鬼故事！“窥秘人”和“通识者”序列长期在斯蒂亚诺的监控下，斯蒂亚诺对其中的强者如数家珍，他甚至去搜集了很多“通识者”特性，不止一个人认为他手上有“启蒙者”非凡特性，那“隐匿贤者”又是哪一位？还能无声无息伤到斯蒂亚诺没法联系外界？

        西蒙妮紧急冲去神弃之地，果然看见西大陆的封印松动了……希望斯蒂亚诺还没有成为小点心，序列一要打过源质太难了。

        西蒙妮在心里给他祈祷，并决定做些什么，她是很会逃命的，也很会躲。如果能找到斯蒂亚诺，他的安全就不成问题。斯蒂亚诺是除了陛下之外第一个向来历不明的西蒙妮表示善意的人，陛下死了之后也只有他联系了西蒙妮，提醒她注意安全，西蒙妮不能坐视不管。

        谁最有可能知道斯蒂亚诺的下落？

        ——当然是六位神明、图铎和特伦索斯特，一切值得注意的情报都会汇总到祂们手中，神明和皇帝是这片大陆共同的主宰。

        “……”

        西蒙妮相当纠结地蹲在地上抓头发，嘴里一直重复着不想去不想去不想去。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脾气特别坏，但不会有人一直惯着她，她的爱恨无关紧要。

        生完闷气后，她决定去找图铎，不是六神也不是特伦索斯特。她付不起让高高在上的六位神明出手的代价，除非她想现在就滚出地球，那她还不如直接用极速踏遍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找遍每一寸土地。其次，虽然图铎和特伦索斯特都是“律师”序列，会受到特性潜移默化的影响，她和特伦索斯特见面的次数不算多，但是西蒙妮就是觉得他比图铎还狠，还能忍，她去了不一定能得到斯蒂亚诺的下落。

        西蒙妮收拾好表情，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向联合帝国的首都贝克兰德出发，她心知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回到现在落脚的小村庄，所以和大家一一告别了。

        ……

        亚利斯塔并不总是在处理公务，毕竟还有特伦索斯特这个事无巨细的工作狂。琐事他看都不看一眼，反正特伦索斯特看不惯就会把文件拿回去自己处理掉。

        亚利斯塔在处理完重要的公文后喜欢去贝克兰德郊外散心，他自己单独去。倒不是觉得有旁人在太拘束，他只是发自内心讨厌蠢人的喋喋不休，希望他们要么停止呼吸，要么滚远一些。

        但他并不觉得西蒙妮属于蠢人中的一个，很难说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总之，他甚至依旧愉快地向这位荒芜主母打招呼，好像自己没有捅所罗门一刀。

        “西蒙妮卿，有何贵干？”亚利斯塔甚至当场变出桌椅，相当热情地招呼她坐下来。

        西蒙妮为这个“卿”字皱了一下眉，很快若无其事，学着亚利斯塔一样笑着坐下，连嘴角的弧度都很相似。

        亚利斯塔变出的长方形石桌只有一个上位，就是他自己，但西蒙妮并不觉得没有坐在主位的自己低他一头，她开门见山的说：“图铎卿，我来找你，当然是想知道斯蒂亚诺现在的下落。”

        亚利斯塔不慌不忙地变出茶具，不知从何而来的茶壶里的茶水还温热，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帮西蒙妮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杯子，这才平静地说：“那么，西蒙妮卿打算付出什么同价的东西，从我这里交换到这个消息呢？”

        “当然是和您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

        冰冷的眼神锁定了西蒙妮的每个动作，亚利斯塔将茶杯送至嘴边，一丝杀意泄露出来对准这位所罗门的公主白皙的脖颈。

        西蒙妮相当沉得住气，无论是刚才还是现在，她毫不回避地直视亚利斯塔蔚蓝色的眼睛，同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亚利斯塔看见她的表现，推测她确实可能拥有一些重要的情报。才过了一百年不到，他还没忘记所罗门对这位公主的喜爱，也许她知道一些内幕。

        “愿闻其详。”亚利斯塔又端出了两碟点心，还是温热。西蒙妮怀疑这是直接从皇宫厨房拿的，还不是第一次，难道亚利斯塔经常出来野餐？

        咳，总之，她和亚利斯塔定下束缚。亚利斯塔吃了两块点心后就把盘子推开，相当专注地看着她。

        “等陛下复活归来，序列一特性就会回到祂的手中，”西蒙妮也放下了草莓点心，笑得和亚利斯塔一模一样：“图铎卿，到时候你还是陛下的臣子吗？”

        亚利斯塔丝毫没有动怒，把茶水点心都撤下去，面色凝重：“这个消息确实相当重要。西蒙妮，我不仅知道斯蒂亚诺现在在哪，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再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迎着亚利斯塔的目光，西蒙妮假装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补充道：“陛下修建了九座陵寝，只要陵寝和祂的秩序还在，祂就会复活归来，重新成为黑皇帝，即使真神也不能阻止。”

        “除非有新的黑皇帝诞生？”亚利斯塔敏锐地提问。

        “我的情报已经给出，”西蒙妮没接话茬，拍了拍手，说道：“轮到你了，亚利斯塔。”

        亚利斯塔相当爽快地将斯蒂亚诺的下落告知了西蒙妮，还态度友好亲切地送别她，两人握手言和，互相假笑，都觉得对面很配合。

        一转身，亚利斯塔就从郊外踏进了特伦索斯特的办公室，他拖出两盘点心，将一碟放到特伦索斯特的文件上，迫使他抢救文件，停下笔来。

        然后亚利斯塔随意地坐下来，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讲给特伦索斯特听。

        特伦索斯特连续遭遇两次重击，抽了抽嘴角，冷静地问边吃边说的亚利斯塔：“为什么不把西蒙妮控制住？她可能知道更多。”

        “如果我喜欢把每一个向我透露情报的人都抓起来，那么，我会抓住她的。”亚利斯塔不阴不阳地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呛的特伦索斯特跳过这个话题，把碟子和点心原封不动递给亚利斯塔，不太放心地把他留在自己的办公室，披上大衣说道：“我去通知各位真神大人。”

        亚利斯塔在特伦索斯特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吃着饼干想：“这个呆子，倒是很能忍，让别人骑在头上这么多年，还‘大人’‘大人’的叫。”

        亚利斯塔是忍够了，所以一听到西蒙妮透露的消息，他就产生了一个在他看来不算疯狂的想法——秘密修建九座陵寝，利用这些年已经颁布的法令，杀死特伦索斯特，到时候为了不让所罗门复活，诸神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他。

        不过，为了成为新的“黑皇帝”，他还需要几位盟友。

        ……

        “哎呀，别打了别打了！”西蒙妮烦不胜烦地抱住脸，左边的触手依旧孜孜不倦在骚扰她。

        和图铎的交易让所有触手都很疲惫，好像一夜干完两年的活，大多数都已经歇菜，一动不动趴在肩膀上，只有左边的这一根较其它长一截，韧性十足，哪怕没有力气也要抽她一顿。

        “你们不是也都没有办法吗？图铎是‘弑序亲王’，扭曲规则是祂的强项，无关的和不重要的东西都不能从祂那里换取斯蒂亚诺的下落。”

        触手锲而不舍，还是要打她。这根触手相当任性妄为，也是西蒙妮的性格之一。她看起来像人，其实只有头发的部分是重要器官，触手是思考、记忆、沟通、极速和隐藏能力的承担者，所有触手结合的性格就是她，脑袋是它们扎根的地方，思考能力较差。

        西蒙妮只好继续安抚道：“等斯蒂亚诺安全，我们就去给陛下守陵寝，有我们在，保住一座陵寝不难。”

        触手终于累得打不动了，她才遥遥看向北方，笑道：“在陛下醒过来之前，世上不会出现‘黑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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