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雪

不同于西域军队龟缩在永州城内的安逸，宋仁和现如今掌管的杨家军和景州城抽调的一万步兵则始终是严阵以待，宋仁和虽然暂代总将军一职，却并无圣上的谕旨，名不正言不顺。

        直到今日傍晚十分，圣上的谕旨才姗姗来迟，随圣旨而来的，还有从各地抽调的八万精锐以及充足的粮草。郡帝在谕旨中任命宋仁和为大将军，统帅从各地抽调的精锐，并严令他在开春之前剿灭永州城内的西域军队，收复失地。

        郡帝给的日期十分紧迫，眼看就要入冬，只怕届时攻城会难上加难，因此各将领皆上奏三皇子，请三皇子趁着还未入冬之时，尽早集结兵力攻城。但是宋仁和却始终没有下令，反倒是命各个将领带领士兵缝制棉衣，大有在这里过冬的架势。

        九万五千士兵就在永州城外安营扎寨呆了近一个月，众将士是越呆越心慌，只觉如此一来，肯定时无法在开春前结束战斗，到时候难免被罚。宋仁和看着人心越来越浮躁，便找了两个闹得厉害的典型军法处置，这才勉强压住了悠悠众口。

        直到初冬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永州作为黎朝最北端的城市，素有雪城之名，如今连下两天暴雪的永州城以然是银装素裹，城内城外被白雪尽数覆盖，远远望去，一片雪白，不见半分其他颜色。

        “禀主子，永州城的护城河已经结冰了。”阿十跪在地上回禀道，他身穿着宋仁和要求兵士们缝制的纯白色披风，披风里的铠甲外面也罩着纯白色的外衫，当阿十整个人窝在雪中时，便可巧妙的融于雪色之中，难以辨认。

        宋仁和明白时机到了，立马召集将领，准备夜袭。宋仁和将士兵分为五队，由杨兆麟带领的五千杨家军将作为应急部队在西域军队突围之时进行突袭，其余四队分别从东南西北四门同时攻城。

        看着这位沉着的皇子殿下，听着他命众将士身着白色披风混于白雪之中的计谋，以及护城河结冰时渡河的谋略，众人只觉心服口服。

        永州本就易守难攻，若是强攻，必是用士兵的尸身为梯强行登城。若是幸运，踩着同军的兄弟的尸骸便能攻下城池，可若是不敌敌人，便只是无畏的牺牲。

        可是如今护城河结冰，众人身着白色披风混于雪色之中，再用冰凿攀爬城墙，便可巧妙的规避强攻的劣势，尽最大的可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宋仁和为了不被永州城的哨兵发现他们试图夜袭的目的，便没有集结军队发表演说，只和众位将领说道：“今日之战，如此计谋，只能用这一次。若是今夜失败了，日后便只剩下强攻这唯一的出路。众将军都是我黎朝精锐，久经沙场，也都明白强攻会带来多少无谓的牺牲。永州的百姓在等我们，众将士的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家团圆。因此今日之战，只能赢！不能输！今日我将在此督战，后退者，杀无赦！”

        此消息一出，屋内众人皆沉寂无言，他们在这位皇子身上看见了天子气度，看见了生逢乱世时佼佼者的不凡威严，他们也深信，这个年幼的皇子，会带领他们赢得战争的胜利。

        但是当众人散去后，宋仁和却不似刚刚那般富有勇气，而是跌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刚刚阿十说他逮到了一个西域医师，审问后那医师说他是去为可汗的爱妾医治病眼的，那医师描述那位爱妾的模样、身形皆能和婉婉匹配上，以及她眼疾已经快三年了，身边有个圆脸女婢，说话时操着黎朝口音的事情，皆能一一对上。

        宋仁和在得到永州沦陷的消息时，疯子似的奔袭而来，却始终不得攻城之法。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派了无数高手混进永州城暗中搜寻，却始终搜寻无果。他曾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她不幸殒命，便血洗西域为她报仇。

        他也曾无数次想不顾一切的率军攻城，但是看着军中士兵鲜活的脸庞，便无法下定决心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做出无谓的牺牲，来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他不能用无数人的命，去换取她生还的可能。

        何况这次淳于摄提格带领西域军队北上，也是因为领地大旱，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铤而走险，因此当他发现他们占领永州之后，除了搜刮钱财和粮食，并不会屠杀百姓，这时才沉住了气，选择延迟进攻。

        宋仁和料想过太多她会吃什么苦头，也曾经担惊受怕的唯恐她被歹人逮住，成为淳于摄提格和黎朝谈判的筹码。但是他却没有料想过，短短月余，她竟然成了这个狠辣的少年可汗的爱妾，甚至使得这个涅缇不远千里派人去求医问药。

        按照这个医师的描述，他不仅为她求医问药，甚至说出了若这些人医治不好她的眼睛，便要众人陪葬的狠辣言论；如此政务繁忙的人，却日日陪在她身侧嘘寒问暖；她的身上绫罗绸缎、珠宝玉翠价值不菲，明眼人一看便知她身份不凡。

        宋仁和的心早就被扎的千疮百孔，强撑着给各个将领分配好任务，部署好夜袭的作战计划，他便如同泄了气一般窝进了太师椅中，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夜色深沉，他才穿戴好盔甲，拿起武器，准备带兵夜袭永州城。

        摄提格几次和杨思婉提议要求娶她做大阏氏，都被杨思婉严词拒绝。摄提格作为部落首领，向来说一不二，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被一个女子当面拒绝，也难免有了火气，便将杨思婉圈禁起来，不许她再出入院落。

        但是杨思婉被关了这么久，今天她一反常态，完全不似往日那般无欲无求，而是非闹着要上城楼上去看雪景，摄提格本来还在生气，但是想到她刚刚复明，便默许了杨思婉在摄提娜的陪伴下，上城楼远眺雪景。

        杨思婉向来沉默，但是今日却难得善谈：“摄提娜，你想过未来会生活在什么地方吗？”

        摄提娜本就习惯了跟随各个四处漂泊、四处征讨，如今猛然这么一问，反倒让她不知如何回答：“我自小跟在王兄身边，王兄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只要我的家人在我身旁，我便不在乎生活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杨思婉看着摄提娜毫不设防的模样，转过头望向远处的山脉，山脉上黑色的虎头旗隐匿的山间的树木之间，但是杨思婉一生都忘不了这面旗帜，因为这是杨家军的军旗，是她此生永远不敢忘记的旗帜。

        杨家军就在不远处，或许终有一日，他们将会选择攻城。想到这里，杨思婉原本如死灰一般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她要活着，她要看到永州城回到黎朝的怀抱。

        摄提娜见杨思婉神色激动，以为是她听见刚才她说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心愿时触及了她的伤心事，使得她怀念其故土和故人，便安慰道：“婉婉，你看如今大雪封山，也是年关将至。待到来年雪化之时，想必你我两国之间也就能静下心来互相谈判，届时黎朝和西域通好，你也就能回到家中看看，所以你就别难过了。”

        杨思婉看向城墙下被冰冻上的护城河，看着远处山林间飘扬的杨家军旗帜，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迟迟不肯进攻了。她笑着看了看冻得死硬的护城河，回头笑着看了看一脸担忧，时时刻刻试图冲上来揽住她腰肢，唯恐她跳下去的摄提娜，笑着说道：“摄提娜，谢谢你宽慰我，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心里舒服多了。今晚你要不要来尝一尝我的手艺？”

        杨思婉亲自下厨的消息传到了摄提格的耳朵里，又听说婉婉上城墙看了看风景后心情大好，他便放下政务跑到了杨思婉住的院子里去主动蹭吃蹭喝。

        杨思婉本来还在和摄提娜和她的女婢青英笑得开怀，一边行酒令、讲故事，一边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结果一看见他进来，便立刻冷下了脸，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

        摄提娜见王兄隐约有些生气，便从中调和道：“今夜难得有如此美景，我们何不畅饮一番？”

        说完便举着杯子要和杨思婉捧杯，杨思婉半晌不肯给面子，还是摄提娜将她的手扶着端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杨思婉这才不情不愿的喝了一杯。

        随后摄提娜又给王兄夹了一点菜，和王兄介绍道：“王兄你快尝尝，这是婉婉亲自下厨做的家乡菜，我觉得味道十分不错。”

        摄提格本就是想尝一尝杨思婉的手艺，如今王妹给他了个台阶下，便装作不情不愿的塞进了嘴里，虽然面上装作不情愿，但是嘴巴还是十分诚实的认真咀嚼了半晌，随后才珍惜的咽了下去。

        虽然这菜比不上他吃过的黎朝厨子做的水准，菜也冷了些，但是淳于摄提格还是觉得十分珍贵，毕竟这是婉婉第一次下厨，想必她都肯亲自下厨了，在心中也是在慢慢接纳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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